这天再到西川军大营之时，广陌郡主已然等在那里，见我到了第一句话却是：“将她拿下！”
我没有反抗，因为这本是她统御之地，便是反抗也不能脱身，于是任由武士将我捆绑了。
“郡主这是这么意思？”我问道，手臂反剪背后，却是被捆得生疼。
“我真是低估了你，亏得我还相信你昨日那一番慷慨大义的话，真是兵不厌诈！原来你和你丈夫约好，你在这里拖延时间，他去平定凤凰域的匪患。短短两天匪患消弭，却让我再入凤凰域出师无名——皇甫夫人，你说我该不该给你定个来刺杀我的罪名，再出兵皇甫世家呢？”广陌郡主冷笑道，本年轻秀美的脸上，竟透出一分狰狞来。看来，她已得知了消息，却是恼羞成怒，要破釜沉舟了。
“郡主，我们还有一场比试，当初说好了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前两日你我一胜一负，却是平局，若今日我输了，莫说郡主给我定罪，便是就地正法，人头高悬在西川军大营外，我也绝无怨言！”
“你还要比试？我此时手里有你的生杀大权，为何还要与你比武？”广陌郡主喝道。
“郡主难道不敢比，郡主是否怕输？——比武未完，郡主却杀我，那是胜之不武，将来传扬出去，郡主你也算不得英雄！”我见她动了杀机，便开言说道。
“我会输？”广陌郡主冷笑道，“你无非投机取巧赢了我第一局，昨日一战，你内伤加剧，若我没猜错，你此时怕根本连七成力道都不敢使出来，真动手的话，你怕会死在我的手里！”
“那不妨试试看，我若死在郡主手里，也绝无怨言！！”
“爽快！”广陌郡主大笑道，“那就不用废话了，我今日就杀了你祭旗，日落前攻下皇甫世家！到时候我让你死也后悔，当初不听我良言相劝！”她的话语里，已杀气腾腾。
心魔已动，天地生劫。
......
昨日说了，今天的比武方式我来定，于是我的方式便是：向死而生。
比武之地，就定在连理崖。
凤凰域内多高山绝崖，瀑布飞泉。有一处名连理崖，却是两边山崖相对，中间一条湍急河流。传说这两座山本是两位犯了天条相爱的神仙，被打下凡间后化为两座山崖，中间河流日夜消磨侵蚀，他们永远不能到一处。可神奇之处却是，两边山崖生有青藤，只向着彼此生长，久而久之，青藤缠绕一处，难分难舍。
青山相对妩媚，青藤不弃不离，这便是连理崖的由来。
这传说固然听来唯美，但这两座山崖却陡峭绝高，只有一条小路可登上西面的山崖之顶。两崖相距十丈开外，青藤缠绕成藤桥却也是摇荡不稳，不知能不能禁得住人在上行走。再看脚下百丈河流翻着白浪，却是岩石乱出，漩涡丛生，甚为险恶。
在我们顺着小路登上这崖顶，广陌郡主的脸色就变了。
“我们要在这些青藤上比武吗？”
“郡主果然冰雪聪明。”
“这却是拼命，一个闪失就会失足掉下去，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以你我此时的境况，怕是落下去的会是我。”我慢慢走上了那青藤，摇荡之下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流，回头对广陌郡主道，“郡主不来吗？”
广陌郡主的性子，怎会在此时认输？她毅然跟着我一步步走上那些坚韧的藤条，缠绕在一起的青藤，却似能随着山峰摇曳，不知名之处，传来阵阵山风轰鸣，还有祥鸿鸟的鸣叫声。
“江湖便是这脚下的激流，宿命便是这青藤，我们走上来，尽管如履薄冰却不能停下，直到身外不再为这山风所扰，心内不再胆战忧虑——谁也逃不开生老病死，知而不惧，才是人生。”
回头看广陌郡主的脸色，已是发白，脚下摇荡不已，手也紧紧抓住那经年的青藤，看模样是要稳定一下心神了，只是此时她想退回去却也不能，毕竟她回身怕我会在身后偷袭，而且骄傲的内心也不许她就此逃走认输。那边崖顶，她随行的武士也担忧地张望着。
“不要废话了，怎么比？！”广陌郡主想速战速决。
“兵器利刃会伤了这青藤，自绝生机，所以我们比掌法，如何？”
广陌郡主此时稳住了身形，昂然道，“比掌法就比掌法，难道我还会怕你吗？”
她话音未落，我已松开青藤，迈步出掌进攻。三天来，我第一次主动进攻，而广陌郡主也不含糊，全力出掌与我双掌相接，我自知内力不能乱动，这掌自然不是实招，见她出掌立即转身躲开，身形在青藤上打了个旋转，广陌郡主双掌走空却收身不住，双脚在青藤上打滑，不由怒道，“你还是耍诈！”说到这也不管这青藤摇晃，挥舞双掌劈开山岳直奔我而来，我闪躲几下借力将她一掌打在那青藤上，那青藤噼啪作声却断裂一根，广陌郡主吃了一惊。随后我的掌法却到了，击中她左肩，她身形后退了好几步，吃惊地看着我。
“你身法好快，凌空如履平地，轻盈无比，其中必有玄机吧？”
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会沧浪行身法和飞空之术，便笑道，“是郡主你心不安定吧？我看郡主这几天，虽在我面前神采飞扬，气势夺人，却可能为了比武的事，夜不能寐，噩梦连连吧？”
该是被广陌郡主说中了心事，她神色一动道，“你如何知道我做噩梦的事？不错，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做噩梦，从未曾睡过一夜安稳觉——江湖草莽匪类不除，我心难安！”
原来如此。我暗自吐出一口气道，“江湖之内，也不一定都是草莽匪类，我是吗？皇甫皓月是吗？还有你该记得当年和我同行的赤天羽大哥，他是吗？”
广陌郡主沉默了，或者此时在这摇摆不定的藤桥上，天地都离我们很遥远，却仿佛天下只有我们二人，我的话，她会去思量，会进到心里去。
“那我的噩梦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全家被杀的场景每夜都会出现在我梦里，他们浑身止血，他们——”广陌郡主慢慢坐下，此时的她才是一个少女该有的姿态，她本是个柔弱的女孩，却如那只吃人肉的山羊一样，被心魔困住，难以脱身。
“彩石滩大客栈的老板娘，是你的人吗？”我忽然问道。
广陌郡主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叹息道，“大客栈并非在交通要道上，生意不会好，却不缺金银。老板娘是小桃源逃出的厉害行刑者，手下人个个武功不弱，便是截杀商贾和来寻宝的人，也不需这么多高手。看他们对付人的手段，却是残忍高段，所以我想那里该是广陌郡主你截杀江湖中人，行刑逼问武功秘籍之地——你这一身武功，真的是遍访名师吗？还是从已化为大客栈里冤魂的人那里，抢夺而来的？”
广陌郡主低头不语，却无声冷笑。
“龙儿，你真的很残忍。”我看着她说。
“残忍？那些人死有余辜！比起我家人的死，他们受的刑算什么？我杀光了害死我全家的人，可是不够，远远不够！——我还告诉你，其实莘冢这件事，一百年前本就是朝廷用的计策，离间江湖各方势力的。没想到真的管用，这么多年来，去找它的人前赴后继，自相残杀。那就是每个人心魔的盒子，释放人心最大的贪婪与恶念。愚蠢的草莽，都该被诛杀！”
她说的这个，我早就猜到了。可是这么多年，江湖各方势力兴亡荣枯，终究善恶并存，江湖势力也没有灭亡，不是吗？
“莘冢是江湖人的心魔，那你的心魔呢？郡主要明白，山羊是该吃草的，你也该是做回一个单纯快乐的女孩，去看看这天下的美好之处，被仇恨迷惑的心，才是你最大的敌人、最大的仇人。他们会一直残害你，让你最后死在自己手里。我曾经被仇恨所困，一心想着报仇，却让仇恨越来越深，杀虐越来越重，我也一天不曾得到过快乐——你不是一直难以化解你的恨吗？我就在你眼前，你现在就把我杀了，或者，我现在就死在你眼前，是不是你就会好受了？”
说完这话，我陡然从青藤上跳了下去，头朝下直奔那崖下的激流。
这自然不是寻死，我的脚会暗中钩住一根藤，我只是要看广陌郡主心底到底还有没有善念，会不会在这一刻拉住我。
当我的身体向下倒下去，天地旋转，我才明白我不是在和广陌郡主比试，我是在和这天地间与生俱来的善念比试。若我输了，若广陌郡主漠视我的坠落，那么我死而无憾，江湖从此的浩劫，也是上天注定，但若我赢了，那么江湖还有希望，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还是有意义的。
......
我的腰带被广陌郡主死死抓住了，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把手给我！”她在青藤上俯下身对着我喊。
向死而生的比试，我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