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鬼医给我诊治，开出修补中气的药方来，还嘱咐我必要好生休息，不要再妄动真气。不妄动真气？明天还要比武，如何能做到？
我自然不知道，在我和广陌郡主沙场比武之时，皇甫皓月已带着世家人马出击匪患，将渗入凤凰域内的匪患逼得节节后退，他也是疲惫不堪的。
“裳儿，明天不要去了。我去，我去比武。”皇甫皓月说道，他眼里都血丝，今日必定也是苦战。
“你是尊主，家中事情如此之多，这个关头不能离开。”我躺在床上，看着灯火摇曳中他的身影。
“我是不是太无能了，让你如此去拼命——我该保护你的。”皇甫皓月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我曾想让你一世喜乐平安，但却终究让你伤痕累累，拼命为我分忧。”
“皓月，我们是夫妻，什么都要共同去承担，家族，子女，或者说得大一些，是为了江湖的正义，我们不能放弃，相信老天不会辜负我们。”
皇甫皓月低下头，慢慢躺在我身边道，“老天不会辜负我们的——裳儿，你睡吧，明早我叫醒你。”
躺在他的怀里，我倒是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只听见耳边皇甫皓月清浅的呼吸声。
幸好，他总在我之前醒来，然后叫醒我。我无须担心，一觉天明。可后来听说，在我看不到的江湖里，这一夜可并不太平：
持续厮杀，将各派人马赶出荒原，面对地陷后残破地洞的鹿青崖，立在星空下，仰望无尽苍穹，心事重重......
赤天羽在不知名的山谷里，聚拢着他分散在江湖里的魍屠死士，夜半篝火照亮他深邃的眼睛......
邢戈正在连夜拆除小桃源的地府，随着最后一声轰鸣，司空绝打造的非人地狱，被彻底拆除，烟尘飞舞......
遗世雪山的深处，虫不知坐在雪地上，对着无边寂静吹响自己的御兽箫，远远近近的狼群俯仰呼啸，与之相和......
……
我被皇甫皓月叫醒时，太阳还没有出来，雪石山头上横着一道白云，仿佛是那山的雪白发带。
西川军的围困，依旧风烟不透，匪患仍然没有除掉，这个百年世家面临内忧外患，已是风雨飘摇，但山依旧，云没有忧愁，想来这天地到底是无情的。
再次来到西川军大营，广陌郡主已等在那里了。见我来后边起身起来，高声道，“昨日我是上了你的当了，你的应手兵器就是剑，也是靠着尚鱼剑一战成名，今日我却不能再由着你。”
“怎么，郡主打算以己之长，攻我之短了吗？”我问道。
广陌郡主冷笑一声，目光明亮地道，“既然是比武，就不用那么多大道理，胜者为王，强者为尊，今日这兵器架子就拿那边，你我都可随意取下，任意厮杀，生死由天！”
她这么说，分明是要拼命。
“生死由天？郡主的意思，今日必定要有一人死在沙场之上？那也就没有明天的比试了，对不对？”
“自然不是，以一人倒在黄沙上认输定胜负，不必是死。”
我这下就明白了，广陌郡主今日必定尽全力与我拼杀，以她遍习百家的功底，也必定如她昨日所说，熟练各种兵器，那今日我是没什么胜算的，只要保留一下气力，等明日决战就好。
我正这么想着，广陌郡主忽然道，“无论江湖之术，还是兵法之道，都是兵不厌诈的！但我希望你我都是全力一战，才是对彼此的尊重。你昨日胜了，不要想着今日就敷衍认输。那样，我会看不起你！你也配不起你梅花城少主的名头！”
听她这么说，倒断了我的退路。鬼医说我不能再妄动真气，可今日一战，却容不得我偷懒，依旧要全力以赴。
广陌郡主没有说错，放手一搏，全神贯注，这才是一个江湖客的尊严，也是对对手的尊重。今日，我仍旧会全力一战，至于后果，那却是比试后才知道了！我心里却明白，今日一战，比昨日要凶险很多了。
“鱼玄裳，解剑！”
随着这一声，我解下自己的尚鱼剑，立即有女武士过来将剑拿走。
当比武开始的瞬间，广陌郡主对着我推出一掌，在我躲避之时，她脚下生风已跃身直奔静默矗立的兵器架子。一缕阳光照在上面，熠熠生辉——广陌郡主要全力一战了。
在我尚未赶到兵器架子前时，广陌郡主已取下了长枪。
她昨日就曾说过，她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那她自然也知道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那长枪呼啸着直奔我刺了过来，我只能翻身跃过兵器架在另一旁拔出一把大刀，与之相迎。
长兵器相碰，登时金戈交鸣。我并不擅长用长兵器，广陌郡主的枪法却凌厉俊秀得很，左右夹击，进退如风，让人眼花缭乱，我几乎已看不见她的人，只看见那枪头在眼前晃动，如同活了一样。耳边鼓声响起，这次却是西川军军营里，在给广陌郡主呐喊鼓劲了。广陌郡主更加招招夺命，步步紧逼，我的大刀早失了方寸，只能躲闪那长枪的进攻，在沙土上荡起一阵阵烟尘。
那枪头却戏谑我似的，只刺我双腿和脚面，我知道这却是猫戏老鼠的做法，于是趁着那枪走空落在沙土上的当口，双足跃起借力踏住，广陌郡主抽枪的同时，我却已跃过她头顶，直奔兵器架换兵器，广陌郡主紧随其后，在我取下短刀后，返身攻向她。短刀虽不如大刀威力惊人，但灵巧趁手，短小出招快，与她的长枪恰打了个平手。广陌郡主见我以短刀克她，翻身去兵器架上取了双钩下来。
鼓声始终震颤耳边，催人厮杀。生死关头，不容多想。
短刀双钩，厮杀起来却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头脑一片空白，见招拆招，择机进攻，那双钩上下翻飞，数次划过我的眼前，尽在咫尺冰冷杀气，让我脊背生寒。广陌郡主不会留情，我必须全力一战，便是输了也不能死在这里。
终究，我的短刀被双钩钩飞了，我忙转身去去了九节鞭，这兵器可远攻可近守，灵巧活络。广陌郡主冷笑一声，双钩丢掉，换了大锤。
......
在我们全力厮杀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此时江湖上的骚动。
我和广陌郡主的比武，一夜之间已传遍了江湖。此时的江湖，经过莘冢的风波，荒城宝藏的厮杀，早已分崩离析，各自休整，但皇甫世家公然与朝廷的西川军对抗，还要与郡主比武，还是一件轰动的大事。我不知道，当时鹿青崖为此事，在他气势恢宏的大厅里来回踱步，叹息不已；我也不知道，邢戈当天立在九死崖上，对着云雾深处，久久沉思。我更不知道，赤天羽在这天就呆在不是客栈那棵的老梅树下，试图去绑一架秋千......
这天的比武太耗力气了，兵器落地众多，竟然比到快要正午。鼓声依旧振奋地响着，气势如同广陌郡主的进攻。
“原来，梅花城少主之擅剑术，其他兵器如此稀松！”广陌郡主冷笑道，“江湖下三流武功，如何能上杀场厮杀？”她将那铁锤擎在手里，高声喝道。
我已全身是汗，两腿发软，昨日的内伤隐约就要发作，她停下攻势说话，却给了我喘气的时机，我稳住心神道，“江湖上的人，有多少是愿意上杀场厮杀的，不都是被逼的？”
广陌郡主道，“江湖草莽丛生，野蛮血腥，却早就该消失在这世上，免得制造杀孽。”
“朝廷出征，每次死伤何止千万，难道就不野蛮血腥？江湖虽鱼龙混杂，到底给乱世中的流亡人一个去处，江湖之内，江湖之外，恩怨不休，但绵延生息这么多年，也出了众多英雄——江湖为水，却可渡众生，郡主何必一定要灭掉江湖呢？”我沉下一口气，气息顺畅许多。
广陌郡主冷笑道，“据我所知，你也是江湖仇杀的被害者，无辜卷入漩涡，经过这么多事，你还没认识到江湖势力之恶？你看看如今的天下江湖，分崩离析，谁也信不过谁，父子兄弟，甚至夫妻爱人，都反目成仇，纷乱无序，沸沸扬扬，却正是恶的源头！”
“不错。没有江湖，我可能至今还在我家的客栈里，过着太平安乐的生活。可也是江湖，收容了我这条垂死的鱼，才有了今日的我。福祸相依，江湖有恶，也有善，自有正义的江湖过客激浊扬清，让大道不灭。”
广陌郡主叹息道，“看来，今日你无法说服我，我也无法说服你，我们还是在武功上一决胜负吧！”
那大锤劈头盖脸落下时，我向后一退，手中的九节鞭缠住铁锤，阻滞那气势，顿时再次僵持在半空。
但那一瞬间我只觉胸膛里有什么碎裂了，疼痛难忍之下，手上力道一泄，那铁锤已砸了下来，若落在我天灵盖上，必定粉碎。我急忙九节鞭脱手，身体就地倒下，在沙土里一滚，那铁锤落在我头颅边上。广陌郡主看着躺在沙土里的我道，“你输了。”
“我输了。”我慢慢坐起来，却陡然一阵恶心，张口就吐出鲜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