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杨昌俊之悲喜人生 > 正文 第四章 丧母
    童年的一些记忆对于我来说是不愿回忆的,因为那是深深的伤痛,如满地飘零的花一样,凄凉而残酷。我童年最大的伤痛就是六岁丧母。

    其实我对生母的印象相对较模糊,只依稀记得母亲李春香身材高挑,面容清秀,黑粗的大辫子盘在脑后,头上梳发髻,戴上白兰c素馨可好看了。母亲干起活来非常利索,生下我不到一个月就下地干活。祖母劝她不要下田,可她却说:“干什么也不能把田给荒着。”祖母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她去。祖母其实明白那不过是母亲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这一家老小今后怎么生活。

    尽管母亲和祖母每天都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可生活状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贫穷与困顿仍像影子一样追逐着我们。那时我特别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那样就可以帮助母亲分担家务,不用母亲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的为这个家操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八日,也就是母亲生小弟的那天,因产后风(大出血),母亲身体非常虚弱。几天后小弟夭折了,母亲也去了。那年我刚满六岁。在我印象中,那几天家里来的人比平日多,村里人请了段家一位住渭河边稍懂医术的信神的医婆(她家里长年供着渭河神像,日夜烧着香)来治病。此人很难请,可来了也就是鬼鬼神神,故弄玄虚地折腾一番,充其量也就是抓两副不关痛痒的中药来补补,吃了不会死人但也不会好。村人又请来一位乡医给母亲瞧病,她看了母亲后,摇摇头说:“病很重,但我也不知是啥病。”

    祖母听了此话非常着急,就赶快请一位乡亲去县城里把我父亲叫回来。但当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要靠步行走十几里的路程,才能把信送到。

    母亲的病急剧恶化,无论怎么想办法都毫无起色。

    炕上,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我们兄弟几个人的名字。两位哥哥正在往家里赶。我怯怯地走到母亲跟前,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竟是如此的虚弱,脸和嘴毫无血色。我吓得只是哭,走到母亲跟前问:“妈,妈,你这是咋了?”

    母亲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然后用她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抓住我的手,说:“娃啊,我可能等不到你爸回来了,你以后要听奶奶的话,长大了去上学,为杨家争口气,要有出息啊!”

    此时,大哥昌龙c二哥昌信也在得知母亲病危的消息后赶回了家。听着母亲的话,我们使劲点头,母亲的身子越来越虚,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了。我和两位哥哥趴在母亲身边,边哭边喊着母亲。

    旁边的祖母看着生命垂危c气若游丝的母亲和哭着叫娘的孩子,也哭了。乡亲们也都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但都无能为力,叹息着说:“可怜这一家老小了,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妈了,以后可怎么过啊!”

    母亲在我们的哭声中闭上了双眼,本来想大人孩子都一起保的,然而结果则是大人小孩都没保住,母亲带着她心中的痛离开了我们,再也不用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给我们缝缝补补,为这个家操劳了。

    父亲从县城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被人抬下了炕。父亲强忍着眼泪没有哭,因为母亲不在了,很多事情要他料理。因为穷,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年四季只穿着一身藏黑色的开襟衣服,夏天单穿,春秋时随便在衣服里套点什么,冬天时就在里面套件棉袄。而且衣服已经补丁套补丁了。父亲拿出家里的所有积蓄给母亲买了一身新衣服。购买棺材的一百五十元钱还是向村里人借的。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母亲终于下葬了。

    下葬那天,大哥在前面打着幡(据说是为死去的人引魂),二哥捧着母亲的遗像,我跟四弟依次跟着他们,后面则是抬着棺材的人。母亲的坟在村子西面,有一二里地的路程。到了坟地,乡亲们把棺材放到早已挖好的墓坑边。我们弟兄几个跪在旁边,号啕大哭。随着棺材下葬进入墓坑,看到人们向母亲的棺材上撒土,我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抓住铁铲,不让大爷大伯大叔埋母亲。大哥c二哥c四弟也一样声嘶力竭c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要埋我妈啊,不要你们把我妈埋了,我们咋办呀!”

    哭成泪人的祖母,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铲铲的土洒落在棺材上,我依然大声哭着喊着,乡亲们也落下了伤心的泪。然而母亲终究还是被埋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坟堆。殡葬结束了,我死活不回家,坐在坟前,想着母亲,想着她对我的关爱,也想着她从前打我的情形。我是多么希望她再打我一次,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她去另一个世界了。

    人常说:“宁舍有钱爹,不舍叫花娘。”母亲走了,家里像乱了套的绳索一团糟。父亲继续去城里给人打短工和修理自行车,一家老小生活真是太艰难了。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决定,让大哥在舅舅家念书,二哥随他学修车,四弟又抱养给别人,这样一来,家里只剩下我和祖母一老一小勉强度日。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经常一个人跑到母亲的坟前哭,或坐着发呆。我幼小的心灵似乎还无法接受失去母亲这个残酷的事实。

    中国传统社会所谓的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或母)c中年丧妻(或夫)c老年丧子(或女)。而我则是幼年失去母亲,是人生不幸之首!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世界为你关了所有门的时候,它会给你留下一扇窗。一九五零年,继母李秀英来到了这个一贫如洗团乱麻的家,用她瘦弱的身体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用她温暖的爱和勤劳的双手为全家老小撑起了一片天。

    继母的外表比较瘦弱,个性却很好强。她对我们的管教很严厉,但对我们的关心却是无微不至的,是发自内心的。在这个上有老c下有小的家,她日夜操劳,白天要下田劳动,割麦打场,晚上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的到来使这个家有了生机,有了温暖。

    记得七岁那年,我出麻疹,发烧c咳嗽,浑身都是红色的斑丘疹,疹子一直出不齐,高烧一直不退。我连续半个多月,难受得又哭又闹。继母精心细致地照顾我,喂汤喂药,不断地劝我多吃点,给我讲故事让我开心。为了能使我早日退烧,她不顾自己的身体忙前忙后,想尽办法,后来得到一个土方子,将芫荽(即香菜)捣碎,然后用汁液擦洗我的全身。七八天时间里,继母昼夜不分地守护着我,照顾着我,眼睛熬红了,人也瘦了许多。在继母的精心照料下,我的病慢慢地好起来。后来,继母告诉我说:“我的娃啊,你都不知道把妈吓成啥样了!你当时浑身都是斑,高烧又不退,病得很厉害,家里把埋你的棺木都准备好了。我整天提心吊胆,害怕你好不了。如果你好不了,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和你那过世的娘啊!”

    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继母的旧板柜中那几个粗布大包袱。那包袱里包着的不仅仅是继母给我们几个孩子们及我父亲做的衣服c鞋子c袜子,还包着她对我们的浓浓爱意。我们家孩子多,条件艰苦,往往把一件衣服改三四次,老大穿的小了,老二穿,老二穿不了改了再给老三穿,就这样缝缝补补,穿穿改改。她纳的鞋底,做的鞋帮,还有做好的单双鞋绑和鞋底子塞得满满的两个大包袱,摞了一层又一层。虽然鞋底都是用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糊成的“板子”,却是又整齐又好看。每当夜深人静,我们都酣然入梦时,劳累了一天的继母还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或纺线或纳鞋底,或为我们缝改衣服。天天如此熬夜,时间长了难免疲惫,有时会被针扎破手指,血染红了白色的鞋底,也染红了我们的心。

    一九六二年,我要去西藏当兵。记得那天,继母和家人一大早赶来送我。她叮嘱我说:“娃啊,你守卫边防,出门在外,不像在家里,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要听组织上的话,要常给家里写信,不要操心家里。”

    说完这些,又将熬夜做好的鞋袜和为我准备好的香皂c牙膏等生活日用品给我,并将攥在手里的二十元钱塞给我的手中。

    “儿行千里母担忧”。刚离开家到青藏高原的我,不仅生活不习惯,也不适应这里高寒缺氧的高原气候。继母得知后,从遥远的陕西寄来了一包白土和家乡食品。她在信中说:娃,喝一碗咱家乡的白土(观音土)水,你的病也就好了,就习惯当地的生活了

    在西藏的雪山高原,读着家信,吃着家乡的食品,我的手在颤抖。看着家乡的白土,遥望着远方的家乡,感受着母亲的爱,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从部队复员归来,我被调到省城西安工作。而后又结婚生子,生活慢慢地稳定,而继母在渐渐衰老。每逢过年过节,我会带着妻儿回家看望继母,看着她历经沧桑的脸上绽放的笑容,我打心里开心。

    一九九五年过年不久,继母因患脑溢血,多次住院治疗,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有一次,我去看望她时,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微弱地对我说:

    “娃,你是公家人,把国家和单位的事干好,不要老往医院跑,别耽误了工作。妈不咋!”然而这却是继母最后对我说的话。那天,继母病情加重,我请了西安市著名的大夫,驱车前往家乡为继母治病。可是车刚到半路,噩耗传来,继母去世了,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继母是一九九五年四月三日(农历三月四日)去世的,享年六十三岁。她是我的继母,却和生母一样亲我爱我。每当夜深人静,明月高挂之时,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放电影一样,划过我的脑海,使我黯然泪下。

    现在我们的生活好了,而我的生母继母却不在人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与悔恨,我是真正地体会到了。

    每当站在生母c继母墓前,我总会心里念叨:“母亲,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你们的母爱真情,儿将永远铭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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