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任何进展？现场到处都是痕迹，线索不是多到爆炸吗？”午餐时间，麦端着一碗荞麦面，和几个同事边吃边聊，话题很快转向了最新的案件上面。
“奇怪就奇怪在这上面了，没有一件有用的证物，不太像是外行为之啊。”鉴证科的一位同事回答。这话的意思，代表现场是进行过处理的，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随意。
“如果背后是某个组织精心策划的案件，为什么不悄悄处理掉尸体呢？让一个本就身份不明的人从世界上消失，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没必要留给警方啊。”另一位同事说到了重点，大家纷纷点头。
“不过，调查死者背景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些无法忽视的地方。”云西插嘴说道。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死者真名叫木向，他以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不过后来突然辞职了，辞职原因不明。大概是在那之后专心干起了非法勾当吧。我调查了在他辞职前后发生的案件，发现就在不久前的某天晚上，一位卫生部的管理员意外坠亡。而那位管理员生前所负责的单位里面，就包括木向所在的公司！”
“这么说，两人肯定有直接接触，互相认识对方。这确实是不容忽视的联系。”麦努力思考着，想要找出两条线的交汇点，将杂乱无章的碎片拼凑起来。“待会我跟岚野说说，他一定会感兴趣的。”麦三口两口扒完了面，站起身来告辞，先行离开了食堂。
“果然还是涉及到官方了吗，这下麻烦了。”听完麦的汇报，岚野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满脸不高兴。“既然那些家伙没有正式报告过来，就说明还没有决定性证据表明这两起案件相关吧。哼，就算现在重新调查肯定也是徒劳，否则，也不会结案了。”话虽如此，一课其他人都明白，他是不会放过这条线索的，一定会就此追查下去。
不过，当初可没想到这起案件意外地复杂，牵涉范围这么广。晴海偷偷看着岚野手扶额头的样子，知道他在为此发愁，不禁一阵心疼。当然，在众人面前，她是绝不会表现出来的。她转过眼睛，强迫自己埋首于卷帙浩繁的资料里面，希望自己能突然发现什么重大突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努力侦破案件，才能替他分忧啊。
转眼间过了下班时间，晴海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抬起头一看，办公室只剩下她和岚野两人了。她疲惫地伸了伸懒腰，去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来到岚野桌前。
“你在做什么？”出乎意料的是，岚野桌上的屏幕是黑的，他并没有翻阅资料，只是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伊之户事件吗？”岚野答非所问。
“伊之户事件？当然记得啊。”怎么可能忘记呢，说起来，第一次还是你给我看的资料呢。
“当时给你看的资料只是大概记述，并没有现场详细情形。”岚野读懂了晴海的想法，解释道。“事实上，现场情况非常惨烈，我们都认为，如果伊之户不是那种死法，也许霜间毕竟突然面对那样的惨状，即使是毫不相干之人，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何况是自己的挚友呢。”一丝阴影在岚野眼中掠过，但很快消失无踪。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那日伊之户在执行任务之时，不顾霜间和岚野命令，突然独自脱离队伍，然后就失去了音讯。他是一课的猎犬，在霜间和岚野入职之前，就已经干了许多年，经验极为丰富。但由于彼此年龄相差并不大，所以三人很快成了挚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伊之户算是他们从警生涯最开始的老师。虽然平日大大咧咧的，但他并非急躁冒进的类型，绝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采取个人英雄主义，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基于这一点了解，从他最后仓促间留下的只言片语中，霜间判断，伊之户一定发现了敌人存在的确凿证据，且情况十分紧急，来不及通知外援，最可能的情形，大概是突然与敌人面对面了吧。岚野也赞同这一点。
敌人应该就在附近，也许与自己不过咫尺之距，再加上伊之户的失踪，一课所有人都觉得血液似乎在倒流。无需多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进行着搜查，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而紧张。所有人神经高度紧绷，同时与同伴保持密切联系，尽量避免单独行动。
只有霜间是个例外，他无视岚野三令五申的提醒，执拗地独自不断深入。岚野非常火大，只得一边吩咐附近的同事前来汇合，一边跟随着霜间的脚步，以免重蹈覆辙。但时间一长，极度困乏的大家都有些力不从心，而对方却连影子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只怕也是徒劳，总部已经下达了“撤离现场”的命令，只留下一部分搜查机器人继续作业。而伊之户，很可能并没有遭遇不测，只是被对方劫持带走了吧，以此作为和警方讨价还价的筹码。岚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霜间，劝他先和大家一起回去，但霜间充耳不闻。不过内心深处，岚野自己也并不相信这毫无证据的推测。刻意忽视掉心头不安的预感，岚野需要强迫自己相信，伊之户还活着。
身体和精神都已快到极限了，岚野顾不得许多，愤怒地对着终端大吼，要求霜间立即停止追击，速度前来汇合，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回荡着咆哮声。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终端里突然传出了霜间异乎寻常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伊c伊之户！啊！！！”那声音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闻者无不有毛骨悚然之感。大家不约而同地向终端上显示的定位跑去，岚野距离最近，第一个赶到。
绕过最后一个转角，霜间的背影出现在眼前，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听到岚野的脚步声，站在屋内门口的霜间迅速回过身来，不由分说地拦在门外，也不解释，一把抓住岚野的手腕，把他拖离了现场。仓促之间，岚野只看到一滩触目惊心的红，仿佛跳动着的火焰，灼伤了眼睛。
许久之后，岚野才翻出当年现场拍下的照片，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挚友的惨状——四肢和头被连根切下，与躯干一起被摆成了雕塑般的怪异造型。更重要的是，检查报告称，伊之户是在活着的时候被肢解的。
一阵寒意袭来，胃部开始翻滚，晴海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她想吐。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立即揽她入怀，岚野柔声安慰，总算感觉好点了。对此，岚野早有预料，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很多年里，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喘不过气来。就算现在，也需要努力克制着情绪，才不致让冷汗浸透衣衫。
这是怎样的恨意，才会招致如此横祸？即使在旧时代耸人听闻的犯罪史上，恐怕也没有多少能与之媲美的残忍凶手。人类心中，究竟可以隐藏多深的恶意？用最为原始的手段——剥夺他人生命的方式来宣泄，如果真的有着非如此不可的理由，那将会是什么呢？
“很遗憾，我们最初的思路就是仇杀，但顺着这个方向追查却一无所获。”岚野轻轻放开晴海，继续解释道，“伊之户的社会关系非常单纯，很早就担任猎犬工作，一直处在半监视状态下，别说仇恨，连比较深入的人际交往都没有。而且，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我们都认为，现场没有那种氛围，我的意思是，感受不到杀气和恨意。相反的，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凶手似乎刻意精心布置，处处散发出优雅与从容的意味，就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岚野摇了摇头，像是努力赶走什么不愉快。说出这番话，本身就是巨大的负担，但想要参与案件，摒弃自身立场与情感则是必须的。
这就是刑警的直觉，没有客观证据，却不容忽视。现在的晴海对此深信不疑。这么说，伊之户事件只是个偶然吗？是谁都没有关系，被随机选中的殉道者？如此荒唐，如此莫名其妙的理由，难怪霜间完全无法接受。这是远比仇杀更加糟糕的局面。
“最初我认为，对方是愉悦犯，但霜间似乎不怎么赞同。”岚野若有所思地补充。“他曾经说过，如果只是个愉悦犯，我们早就抓到他了。的确现场没有一般愉悦犯罪那种不受控的疯狂感，而是显得非常理智，仿佛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并非单纯享受虐杀的快感。他追求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但这样思考就更无解了，不知道那个结果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也是我们束手无策的原因。而且，自那以后，再也不曾出现过类似的案件，这也不符合愉悦犯连续作案的特点”
“咚”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撞开了，正在谈话的俩人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来人居然是霜间。晴海不由自主地脸红了。霜间对上了她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瞬间恢复如常。他转向岚野，但却是对晴海说的：“我可以插句话吗？”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晴海看向岚野，岚野对她点点头，晴海静静地走了出去，随手带上门。霜间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多半是关系到phant一的。他们三人之间已有足够的默契，无需多言，彼此心照不宣。
门重新关上之后，霜间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了，phant一的密码！”
“你说什么？！”岚野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如果这个结论是对的，将会很快得到验证。岚野，你还记得冰水案件吗？”
冰水案件就是受害人，同时也是凶手自己死于家中浴缸的离奇案件。案件本身并不复杂，死亡原因是割腕自杀，死者生前的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自己的一些感情纠葛，明明白白地写下了事情全部的来龙去脉。但这个案件里有两点奇异之处，一直颇受争议，一是死者自己坦诚背负着两起命案：前男友，以及前男友未婚妻，都是自己所杀。但一个普通女子真的可以做到这些，且在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里丝毫不露马脚吗？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指向死者，这些真的是她独立完成的吗？还有，她的怎样逃过精神指数审查的呢？警方针对这些疑虑，曾经挖地三尺进行调查，但却没有任何收获，她毫无疑问只是一个疯狂的普通女人罢了，心思缜密，且运气很好。
第二点，就是死者的浴缸了。众所周知，既然是割腕自杀，那么一般热水比冷水好，可以防止血液凝固，同时加速流动，减轻痛苦时间。那么，为什么死者要在浴缸里加满冰水呢？硕大的冰块，在水中浮沉，冲撞，难道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具有什么象征意义吗？对于这不大不小的诡异之处，警员们私下里也是议论纷纷，但没有一种猜测能够令众人信服。
“记得啊，那宗案件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她是自杀，这点没有异议。”难道这家伙发现了什么新证据？想到案件里那几个令人不舒服的疙瘩，岚野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我不是否定案件结论，但这起案件里有几处不自然的地方非常令人在意，尤其是冰水这一点，为何割腕自杀之人要混入冰水而不是热水呢？当时有人解释是由于死者本能的求生，其实内心深处并不想死，虽然有些许道理，但未免太过牵强。但现在我找到了答案，结论就是，这起案件，也是phant一计划的一部分！”霜间毅然决然地说，非常肯定。
“怎么”岚野条件反射般地刚想反驳，一个念头跳入了脑海，于是他顿住了，改口问道：“证据呢？”
“证据就在死亡现场。虽然表面上各不相同，但实际上有着隐藏的内在联系——伊之户案件c冰水案件，以及这次的木向仇杀案，现场那些莫名其妙的布置，都是为了隐喻七宗罪所受到的惩罚，分别代表暴怒c嫉妒，以及暴食。phant一费尽心思想要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霜间的眼眸深处，火焰正在无声无息地燃烧。那并非愤怒之火，而是逐渐被点亮的兴奋。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对手，已经成为了特殊的存在，现在的他，对phant一所抱有的兴趣，绝不仅仅是复仇那么简单。
“这么说来，还会发生四起命案吗？”岚野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毕竟这样神乎其神的说法，未免太天马行空了。可内心深处，却又习惯性地相信着霜间的判断，毕竟他是那样优秀的男人，几乎从未出过错。更为重要的是，不知为何，自从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他就总是想起伊之户案件，却不想集中精力去调查那些证物，总觉得那是徒劳。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牵引着他的思绪和判断。
“没错，这三起案件差不多都是相差半年时间，半年后，如果phant一依然逍遥法外，我们还会收到他的启示录。那时，假如真的发生了对应剩下四种惩罚的案件，就能够确定了！”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phant一并不仅仅犯下了这三起案件啊！”岚野提出了关键问题。
“当然，迄今为止已经确定的和被怀疑与其有关的案件远远不止这三件，所以我才说，这些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绝非全部。我想这就是对方的恶趣味了，就像盛大宴会上的精心装饰，传达着宴会的主题和主人的思想。”霜间抱起双臂，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七宗罪吗这么说来，和phant一瞄准系统的目标倒是不谋而合。”岚野也开始认真顺着这个思路思考。“是想对犯下罪愆的人类施以惩罚吗？真是傲慢的做法”
“岚野！”霜间严厉地出声提醒，制止他再继续想下去。这是个危险的话题，弄不好会影响精神指数。岚野识趣地闭上了嘴。
谈话告一段落，他们谁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即使猜到了phant一的想法，追捕工作也没有任何进展。就像霜间比喻的那样，这些只是无聊的余兴节目罢了，对方根本没想过掩饰，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肆意演出而已。岚野痛苦地发现，他们唯一能做的，还是等待，等待那些可怕的预言成真。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期待，还是否定。如果真的被证实了呢？又该怎么样呢？迄今为止，phant一只是自己和霜间几个人之间的秘密追查，局里从未正式公开立案。即便是霜间大胆而不无道理的“七宗罪”猜想，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并无决定性的关键证据支撑。所以，即便事情真如预料那般发展，很可能phant一依然只是漂浮不定的游魂，永远徘徊在阴影之中。
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霜间岚野猛然打住，使劲儿摇了摇头，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脑海。然而，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他太清楚霜间会怎么做。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和phant一的对决并非公安追捕逃犯那么简单，而是双方赌上一切的战争。他们的立场是平等的，到了这个地步，证据什么的已不重要，岚野甚至怀疑，即使现在用审判者指着phant一，也无法裁决这个幽灵。那么，我们还有胜算吗？
“想要打败魔鬼，只要自己也成为魔鬼就好了。”伊之户的话猛然间跳入脑海。岚野记得，那是他们才入职不久，一次三人在酒吧小聚的时候，伊之户这样说道。记得当时的自己曾试图反驳，却想不出什么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如今依然如故。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吗？现在，霜间已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修罗之路，今后，自己该怎么办呢？
十月的阳光慵懒地洒在空气中，感觉整个世界都铺上了一层明黄，耀眼，活泼，无忧无虑。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岚野用目光追逐着微风中那盘旋下坠的轨迹，心中已提前进入了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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