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第二十六章
两人回到病房时, 房里只有陶煊恒一人，他正坐在床上看电视。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手拿着遥控器, 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床面。电视里传来京剧唱腔，他便随那声音微微摇晃着头。
陶安叫了声“爸爸”, 过去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陶煊恒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放在床上的手, “担心了？”
“您说呢？”陶安握住父亲的大掌, 轻轻磨蹭着，带点撒娇的意味。
“老毛病，没什么大事。”陶煊恒呵呵一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他两鬓斑白，笑容却是安宁而安详的。
陶安看得一阵难过，低下头不说话了。
可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的, 父女之间的嫌隙并未完全消弭, 而今陶安虽然亲近父亲, 但很多话却依然无法说出口。
可陶煊恒却像是懂得她的想法，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没心没肺的, 现在倒是心重了。你看我能有什么事, 就算真出了事儿, 有你沈叔在还不放心？”
陶安的眼眶更红了，有层薄薄的水光在眼里积蓄。
陶煊恒笑出来，刻意去逗她，“哎哟我老陶家的爱哭鬼喂……瞧瞧, 脸都要哭花了，那可就不好看了啊。哎，绪燃啊……你这媳fù儿真折腾人，怎么哭起来还没完没了的了？”
叶绪燃心知他在说笑，站在陶安身后没说话。
陶安抬手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瞪如今老顽童一般的父亲。
“行啦，我知道你这是担心我，但是你瞧我这老头子现在不还好好的么。时间也不早了，你和小叶明儿都是要上班的人，就先回去吧，成不？”陶煊恒说。
陶安自然不愿意，叶绪燃也没说什么。
陶煊恒见状，浓眉一皱，语气也强硬起来，眼看着是要真生气了。恰时刘阿姨从门外进来，见状也和着陶老劝了几句，“老爷子也是怕你们在这儿睡不好，明儿多耽误事儿啊。放心吧，这有我看着，总不会出什么乱子。安安，你总不能不相信刘阿姨吧？”
刘阿姨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陶安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同意了。
又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她才和叶绪燃离开。
车里，陶安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休息，叶绪燃借着从外透进来的光看了她一眼，眸微微一深。他一打方向盘，并未回家，而是改道去了别处。
一路上陶安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等叶绪燃叫醒她，她眼里还带着深深的茫然和困倦。
陶安朝窗外看了一眼，暖橘色的光落进她眼中，“没回家？这是哪儿……”
“下车，带你吃点东西。”他说着，率先打开了车门。
陶安一懵，紧跟着打开车门下去，对他道：“大晚上……吃什么啊。”
叶绪燃不答，只牵了她的手往车前的一处小小的院落走去。进了大门，里面还有一进门，两边种着树，夜色下树影浮动，送来淡淡的草木之气。
等进了店里，有人过来招待， “叶先生，里面请。”
直到叶绪燃点完餐，陶安还有点懵。
叶绪燃静静瞥她一眼，“怎么了？”
“不是啊……咱们不是要回家嘛。”陶安道。
“晚饭吃饱了？”他不答反问。
陶安抿起唇，好吧，其实没有。沈院环境再怎么好，还是个医院，更何况陶老还病着，陶安哪有心思吃饭。随便扒了两口，味同嚼蜡，便放下不吃了。
他竟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陶安叹出一口气，“好吧……你点了什么？”
“乌冬面。”
“哎……”
叶绪燃抬眉看她一眼，“不喜欢？”
陶安摇摇头，没说话。
“你会喜欢的。”他淡淡说，声音沉稳而笃定，眸光落在她脸上，在暖橘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温柔。
面很快上来，冒着袅袅热气，模糊了面前人的眼。
这家店的乌冬面做得极为地道，汤汁都是高火慢炖，分量也足，故叶绪燃只要了一碗面，另向店家要了两个瓷碗。
叶绪燃夹了两筷子面在碗里，又淋上滚热的汤汁，这才递给她。
乌冬面面条劲道，汤水格外鲜美，这令一晚上都没什么胃口的陶安有些吃惊，她细细喝完汤勺里的汤，眯起眸子，脸上有丝餍足。
“你怎么知道的这儿”她问他，毕竟这地方似乎挺偏僻的。
许是气氛太过温馨，他脑海中绷了一晚上的弦也松了下来。衬衫解了两颗纽扣，他单手撑着头，看着她的眸里波光流转。
陶安轻咳一声，莫名被他看得有些耳热。
“这B城哪还有我不知道的地儿啊。”他笑意松散，说这话的时候下颌微抬，声音低哑慵懒，特别像城里头风流的公子哥儿。他原来，就有这样的气质。那是一种随意的慵懒和潇洒，是天生从骨子里带来的。
“喜欢？”他又问。
陶安点点头，说：“我小时候虽然跟着院里的朋友到处跑着玩，长大以后就很少在B城了。老城区那片快要拆了，想想还是挺舍不得的……”
“我出国前，去那儿呆过一阵子。”叶绪燃说。
“恩？”
“没原因，就突然来的念头。可能想着要好几年不回来了，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陶安点点头，似有所感。
她也曾有过相似的想法，在即将去法国前。
话题就这样不知怎么拐到两人在国外留学时的岁月。叶绪燃低垂着眉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出口的话却让陶安有些惊诧。
“那段日子……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
“到英国半年后我决定念商科，爸爸在知道我已经向学院提jiāo申请书以后大发雷霆……于是就这样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他想以这样的方式，来逼我就范。”
他说得格外轻巧，陶安忍不住蹙眉。
“他是铁了心要我回头，我自然不愿意……最难捱的时候，三天里似乎只吃了一桶泡面。白天要上课，空余的时间还有两份兼职，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竟然也这么挺过来了。”
他目光凝着不远处，声音又低又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叶绪燃……”陶安轻声叫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都没什么，也是在那时候遇到的苏安澜，她跟我在同一家店打工。英语稀烂，但是被客人投诉了好几次都没被辞退……我后来想她大概是凭那张脸留下来的。”
“啊？”
“经理喜欢东方女人，尤其是苏安澜那个长相的。”叶绪燃挑眉，微微笑道，“我帮她补习英语，她包我一天的饭钱。”
陶安听得有趣，“后来呢？”
“后来？”他耸耸肩，“时间久了，家里见我态度坚决，也就退让了。手头稍微宽裕一点以后，我和苏安澜搭伙创业，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房间当办公室，接私活。苏安澜嘴巴厉害，能拉到不少单子。于是那个寒假，我们和同学组了团跑到尼泊尔去看雪……正好遇上你们。”
他说到这里，抬眼定定看住她。
陶安有些出神，也想起了遇到叶绪燃的那个冬天。
她跟着林楷和他一堆朋友们去尼泊尔爬雪山。一行人沿路往上，纬度越来越高，气温愈发低了。远处近处都是延绵的雪山，林楷揉揉她的脑袋，朝天的那一边指，说：“看见了没，珠峰！”
但其实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连日来的颠簸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身上还扛着摄影器材，厚重的羽绒服使她前行有些困难。
然而最要命的是，存粮不足。
这一伙人大部分是老手，野外摄影经验丰富，但是这次却失了手。陶安几乎是挪着向上走的，风雪扑面而来，有些许钻进领口，带来的寒凉直达心肺。
她半清醒半糊涂地踩着雪往上走，后来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再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中国男人，眉目如雪，黑眸似寒星，隐隐给她一点儿熟悉感。
懵过一阵，她终于想起来，这是谁。
那个在家里曾经撞到她的男人。
叶绪燃。
他见她醒来，将保温瓶递到她唇边，“水。”
陶安不习惯让别人喂，可一动才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说了句“谢谢”，出口便觉得这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了……
他挑眉，拿着保温瓶耐心等待着。
陶安就着他的手喝水，喝完后觉得身上似乎稍微好受了点儿。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
他告诉她自己也来尼泊尔，正巧遇上了他们。她昏睡过去不省人事，林楷见他认识她，便同意了他的建议。
由他带着她下到山脚处的村子里暂且休息一晚。
陶安借着屋内的灯往外看去，夜色深重，一片茫茫的雪景，不远处，几点如豆的灯光。这光芒微亮，却倏地给她注入了几分温暖与力量。
他乡遇见故人，怎么想，都是不错的事儿。
第二天叶绪燃带着她继续上山，等到了林楷他们驻扎的帐篷，话还没说上几句，就有人大叫不好。
她心重重一坠，惊惶望去，看见的是同伴们失措震惊的脸。
雪崩。
作者有话要说： 太艰难了 这一章涉及到了知识盲区
查了很多资料还是只能这样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QAQ我再修改一下~
么么哒谢谢看文到现在的小天使w真的很感谢w我会一直努力的=3=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陶安最后是被人从雪里扒拉出来的。
实在是太冷了, 她全身都冻得毫无知觉，闭着眼睛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搓揉她的掌心，脸颊, 同时轻轻呵着气。等身上回暖一点儿，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去看, 眼睫毛上全是冰冷的雪，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清俊的轮廓。
虽然那只是场小雪崩, 却仍算得上是死里逃生。众人坐在雪里, 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但情况还算好，皆是松了口气。
林楷提议说，大难不死，咱们照张合影留个纪念吧。
拍合照的时候叶绪燃正巧站在她旁边，两人挨得近, 陶安小声跟他道谢。
他微微扬唇, 说：“没事, 总不能看你冻死过去。”
合照完有个女孩拿着相机跑到他俩面前，裹着大大的黑色羽绒服, 只露出一张白净娇美的小脸, 她脆生生道：“我给你俩拍个合照吧, 难得见叶绪燃这么紧张一个人。”
陶安那时已恢复了意识，知道女孩是在开玩笑，却也不介意。
叶绪燃低头看了她一眼，是询问的意思。
陶安点点头。
“喀嚓”
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 他的手顺势揽上她的肩膀，而她笑容明亮，右颊小小的梨涡格外可爱。
苏安澜在镜头后大喊，“哎，看起来好配啊！”
那时候陶安还不认识苏安澜，只觉得这女孩灵动活泼，说起话来大大咧咧，特别讨人喜欢。也从未想过，在后来的几年里，她和自己的大哥陶甯会有那么深的羁绊。
***
陶安到南锣巷的时候，正是日暮时分，叶夫人在院子里浇花，见她进来，朝她温温笑了，道：“安安回来啦。”
“是，妈妈。”陶安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喷壶。
“你爸爸情况怎么样？”
陶煊恒生病一事，宋芝亦是知道的。
陶安乖巧地答，“沈叔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大概明天就能出院了。”
宋芝轻抚陶安的肩膀，将她垂落在脸侧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安慰道：“人到了这年纪，这儿那儿总容易得点病……情况好就好，放宽心，啊。”
她说着，目光里有几分心疼。陶安这孩子的xìng子她是知道的，别看她现在温顺乖巧的样子，骨子里要强得很，有心事也不容易跟人说。陶夫人才走了没几年，若是这陶老也出了什么事……
陶安察觉到什么，放下喷壶，握住婆婆的手，轻轻晃了晃，“妈妈，我知道的。”
宋芝点点头，“哎，这就好……去厨房看看，你简姨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陶安应了，转身走进屋内。
厨房里简姨在流理台前忙活着，陶安进去一看，才发现她正在剖鱼。陶安先是叫了她一声，又问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简姨是知道陶安的厨艺的，便只让她帮忙洗菜，说话时手下动作也未见停顿。
“安安是不是最喜欢吃松子鱼啦？简姨今晚就给你做，啊。今天这鱼新鲜，味道肯定不会错了……”
陶安听见，心里不由一暖，忙甜甜地应了声“好”。她虽是土生土长的B城人，口味却偏甜，尤其喜欢粤菜。
做松子鱼的鱼ròu要腌制一会儿，简姨看了眼时间，先出去忙别的事儿了，厨房里便只剩下陶安一个人。
陶安菜洗到一半，搁在旁边台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显是陶息，想来是爸爸的事儿。
陶安连甩两下手去接电话，奈何指尖仍带着水，怎么都按不动屏幕上的通话键。
突然，手机被人一把抽走。
叶绪燃不知何时进来的，在她愕然的视线里从容地接通电话，然后将手机贴到她耳边，挑眉示意她说话。
“姐？”陶息在电话里叫她。
陶安低声应着，从他深黑的隐约夹杂着几分笑意的眸里回过神，抬起手想要自己握住手机，于是不可避免地触到他的手指。
他手上的皮肤微凉，指骨凸出，陶安不禁一怔，眼神示意他松手。他却不理，微微扬了唇，而后伸出另一只手，温热的掌心轻扣住她的手背拉下，这才将手机放进她手心里。
手指离开的时候，在她掌心轻轻滑过。
陶安心头一跳，莫名有些脸热。
息息是来提醒她明天爸爸出院，晚上要一块儿回家吃饭，除此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很快便说完了。
最后，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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