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清平乐:有匪君子 > 正文 第十一章 雪夜
    君匪迷离地望着眼前的篝火,轻轻地说:“那年冬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雪可真美啊,飘飘洒洒的。”

    大约是病中脆弱,又或是触景生情。范悠然翻转着烤兔,安静地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白。

    “那是容和二十四年,我十二岁。”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西北的雪又厚又冷,天早就黑透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个半死的少年步履蹒跚走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上,周围绿油油的火光不即不离地跟着,君匪知道,那是狼。

    身上的人已经通体冰冷,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她,他还是活的。不过即便是那个人死了,她也要带着他出去,好歹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无论处于何种目的,这个人都曾笑着许她自由。

    身后的雪地已经拖起一串歪歪斜斜长长的脚印。

    君匪脱下自己绯红的裘袄点着,用力地挥舞,拼命地嘶喊,表情狰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恶些,顶住越来越近的饿狼。

    狼群开始靠得越来越近,君匪细瘦的胳膊也没了力气,不得已坐下来守着即将熄灭的裘袄,生的希望越来越小,君匪不甘地咬着嘴角,他们总能活下去的,她答应过他,他们总能活下去的。

    “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受够了苦,两个骨瘦如柴的身板磕碰着,真是硌得生疼。”君匪盯着火堆,微微笑着,面目温柔。

    “西北的雪一下便是一个冬天,我守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觉得自己大约是死定了,连带着我拼命想救下的那个人,一起葬身狼腹。”

    “后来呢。”范悠然隔着火望过来。

    “后来。”君匪闭上眼睛,轻轻地说,“火光弱了,便有胆大的狼敏捷地扑上来,生的愿望总是强烈,即便是再弱小,再困难,绝境中的人发起疯来也能让人肃然起敬。”

    君匪伸出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一下:“那时的我仅仅只有这么大小罢了。”

    小小的人挥出纤弱的拳,饥寒交迫的身体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起来,君匪睁大眼睛,冲着扑上来的头狼狠狠一拳,头狼的眼睛中了拳,好像受了创,它哀叫一声,又谨慎地退远一些。

    “狼最有耐心的动物,他们在荒凉的地方结群而居,为了得到猎物,追捕三天三夜是常有的事情,它们木着脸,来回徘徊着盯着一立一卧两个人,阴沉沉的天还下着大雪,地狱大抵也就不过如此了。”

    君匪困倦地垂着头:“范兄,天真的冷,我可不可以靠你近些。”

    范悠然挪过来,君匪将头放在他的身上,他才感到,这样一个平静诉说着的人,一直在瑟瑟发抖,范悠然解下外袍披在两人身上。

    “当狼群都蜂拥而上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活下去。”君匪喃喃地说,“在有人骑着高头大马驱散狼群前,我一直像个疯子一样在奋斗。用拳击,用脚踢,用牙咬。鲜血划过喉咙,没让我作呕,反而让我觉得那味道很是甘甜。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估计是真疯了。”

    “来的人说,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狼,而是雪地里堪比恶鬼的我,鲜血如花般绽放在雪地上,有些是狼的,有些是我的,触目惊心到令人作呕。”

    “呵。”君匪轻笑一下,“那时的我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个少年如何了?”范悠然望着身边的人,轻轻地问。

    “少年”

    范悠然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回答,他送了些清水到君匪唇边,看着她缓缓喝下去。

    “死了,那个少年死了。”范悠然忽听见君匪无悲无喜地说。

    “主子。”一个灰衣人仓皇地跑进幽居的暖阁,冰冷的风雪吹进来,让榻上小憩的人咳嗽不停。

    “咳咳。”谢染皱皱眉,他紧了紧身上的毛毡,缓缓坐起来,“什么事这样着急。”

    “主子,王爷她在阴山狩猎遇袭,为了救十三皇子受伤遇险,被烈马带到山林深处生死不知。随后又下了大雪,御林军搜了半夜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这样下去,恐怕王爷要凶多吉少了。”

    “你说,咳咳,你说什么?”谢染一下子站起来,像是怒极了似的,又忍不住一阵阵呛咳,他躬下身子,剧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主子。”灰衣人担忧地扶住谢染,“您那样怕冷,还是快些躺下,我去帮你奉些热茶来。”

    “不必。”谢染执拗地坐到桌前,将大氅披在身上,竟连鞋子也顾不得穿。

    他伸出苍白的手握住桌上的杯子,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

    “咳咳。”谢染压抑地咳嗽。

    “主子”灰衣人心疼地上前,“您喝不得凉茶。”

    “无妨。”谢染眼神冷下来,却像是燃着冰冷的火,“去把非鬼找来。”

    谢染永远冷静沉着,向来是在谈笑间的杀生予夺,灰衣人从没见过他如此骇人的样子,他愣了半晌,才慌忙地弯腰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干柴在火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像是在跟纷飞的雪花斗争,君匪坐起来,下巴抵着膝盖:“书上说,世间有种生物叫做蜉蝣,它的寿命极短,朝生暮死而已。我有时就想着,做人困苦,倒不如做只蜉蝣好了。一辈子那样短,来不及想什么,来不及发生什么,便可以结束了。”

    范悠然拿过烤好的兔子,将一只兔腿撕下递给君匪:“朝生暮死,你便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野兔肉了。”

    君匪深吸一口香气,忍不住接过兔腿咬下去。

    她眼中神采略略高涨些,笑容也真实起来:“原来范兄烹煮的手艺,也如此精湛。”

    “生而为人,饮过朝露,逐过晚霞,见过山之巍峨,识过海之浩瀚,知人间百味,看世事无常。”范悠然拨了拨篝火,“范某觉得,每一件事都其乐无穷。”

    君匪望着范悠然被篝火映地忽明忽暗的侧脸有些入神,她忙敛眉垂下头去。

    “可惜这里没酒,否则君四定要跟范兄畅饮一杯。大喝三天,不醉不归。”

    “那便说好了。”范悠然轻轻笑着,“此番回去,君四一定要到我范府,我们不醉不归。”

    “只怕我们回不去了。”君匪轻叹口气,她没有一点玩世不恭,认真地开口,“这场行刺,范兄怎么看?”

    “敲山震虎,伺机而动。”范悠然一边说着,一边又撕下些兔肉递给君匪。

    “什么事都瞒不过范兄。”君匪望着火堆,“今天行刺一事,算算立场不是明王做的,便是恭王。明王一向粗豪,带兵打仗倒还明白,行这种暗杀的事情,怕是不擅长。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恐怕只能是我的好三哥,恭王殿下了。”

    “倘若事成,自己便可登位,事不成,就顺势杀几个皇子,倘若最后谁都杀不成,定卫定一个失察之罪,杀杀闲王的威风,也是好的。”

    “陛下惊怒之下并不会思量太多,日后追究起来,即便是有心怀疑,证据也都湮没了。”范悠然侧过脸来,接过话头。

    “所以,现在的御林军一定不在卫定手里,无论落在谁那,都不会有人真心救我。毕竟,突然冒出来个得宠的弟弟,确实不如死了好。”君匪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范兄,连累你了。”

    雪无声地下着,与橘色的火苗相交辉映,给这片冰冷增添了些许暖意。

    “不会。我们会活下去,相信我,我们总会活下去的。”范悠然拂开身上的雪,笑着说。

    四下仿佛忽然寂静无声,君匪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抬起头,她愣怔地睁大眼睛,盯着范悠然半晌,终于才弯下眉眼,她轻轻地笑起来:“对,我们总会活下去。”

    雪渐渐停下,幽深黑暗的夜也逐渐清亮起来。太阳缓缓升起,一米阳光打在君匪跟范悠然的身上,那样和暖明亮。

    “尝过苦,才更知道甜的滋味,冒过严寒,才更知道怎样是暖。最难的一夜我们捱过去了。”范悠然冲着阳光站起来,回身对着君匪伸出手来,“君四,天亮了。”

    “咯嗒,咯哒。”像是马在雪中踢踏。

    君匪侧耳听着,一会,从丛林深处钻出一匹通体赤红的马,火焰般的鬃毛飞扬,可那马头却垂着,它悄悄走到君匪身边来,用头轻轻蹭着君匪的手心,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火麒麟!”君匪惊喜地叫着,“这孩子回来了。”

    范悠然拂过马肚上被人包扎好的伤口:“有人帮它治了伤。它平静下来,便回来寻我们了。”

    “好孩子。”君匪爱不释手地摸着马,“这孩子识得路,可以带我们回家。”

    君匪笑眯眯地俯下身子:“回去我便向父皇将你讨来,你就叫流火好不好。”

    “流火,流火”君匪叫着叫着,不由得向后倒下去,熬了一夜,烧也没有完全退掉,君匪这会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范悠然轻笑着将君匪扛在肩上,转身牵着马。

    “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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