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南渡舲歌 > 正文 第六章 血光度浩劫
    这一边,云泽在夏大人的眼皮底下,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年轻冲动的他,看着康国铁骑慢慢驶离码头的桅杆,还是忍不住想要冲上去问个究竟,他的萧舲,还有海的那一边,自己从未谋面过的故里,全都葬送在了眼前这个人的手里,他不可能心平气和继续苟且地活着,他做不到。

    祭台上的外族人得到释放后,第一时间逃了出去,而云安与夏大人相视了一会儿,便率先转移了目光,一张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逃亡流民。

    “云泽!放下!”这两声干脆利落的命令,让刚刚提起地上弯刀想要追到海上去报仇的云泽停住了脚,在他的记忆里,云安是他的叔父,但却从来没有过作为长者的威严,反倒是对云泽十分礼敬,这样带着怒火的话语,还是第一次从云安的口中说出来。

    西海国主简直要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惊又气地在原地跺着脚,一点没有身为一国君主的威仪,他冲过去愤怒地指着云泽说道:“大胆刁民,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云泽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不敢相信地说:“叔父”

    这可能是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国之主了。

    “回来!跟我回家!”这种不容置喙的言语,让云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弯刀,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安的身后,静静地朝着自己家的小房子走去。

    而他们的身后,夏大人的目光骤然冷冽了起来,他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微微一笑。

    而另一边的固盘半岛上,却没有这么幸运了,血光里,多少哭喊声响彻云霄,这就要推算到几天之前了。

    那个凌晨,随着雄鸡的第一声高鸣,启明星在东边的泊山山头熠熠生辉,当第一缕初晓的日光穿山而来,远远望去,似乎有一群人高高地站在山头,黑色的剪影中,谁都看不清那些人。

    有早起的妇人提起刚刚打好的井水回到自家的院子里,门口拴着的黄狗不知为何低声吠了几下,被推门而出的男人狠狠踢了一脚,便夹着尾巴重新缩在狗窝的旁边。

    萧家独立的小院里,萧扬起得甚早,她走到房里推了推还在沉睡的谭皓彻:“三弟,起来了,今天你二姐就要回来了。”

    原本还想装睡的皓彻,这一下子鲤鱼打挺地就翻下了床,拉开门正巧看见在院子里劈柴的萧吉。

    “阿爸!”

    萧吉憋不住笑意,斜着眼睛看着皓彻,口中戏谑:“还是你大姐聪明,要不然,你不知道要睡到几时呢。”

    “阿爸,我这不也是担心二姐么,”皓彻走到萧吉的身边,轻声道:“二姐性子那么野,阿爸你也不说管管,你看,村东头的许阿花,地地道道的小姑娘,哪像二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俊俏美貌的纨绔少爷呢。”

    “臭小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姐!”萧吉看上去有些愠怒,随手抄起刚刚劈好的一截木柴,见皓彻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于是落下的木柴却是轻微至极,萧吉大笑了两声:“你说的也没错,等她回来,我好好说说她,十四五岁了,性子也该收收,过两年好给她说个亲事,就这样,那户人家敢要她!”

    “嗯!一定要的!”皓彻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点头附和。

    后来,萧吉的愿望怕是再也没能实现。

    这一天,萧舲看着风向和太阳,算准了日子,晌午之前就能到定州码头,这一登陆,或许会被家里的小跟屁虫缠着要海上的好玩意,也或者被阿爸若有若无地教训几句,长姐晾晒的咸鱼干应该到日子了,上了岸就能吃到了。

    但是当固盘半岛出现在海平面上的时候,那冲天的火光成了萧舲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梦魇。

    当萧舲全速前进到了定州码头上,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将整个定州吞噬,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萧舲跳下渔船,鼻翼微微震动,一股浓重刺鼻的气味直冲入脑,几欲干呕昏厥。

    反身跳进海里,萧舲将自己全身都浸湿,直接就冲进了火海里,看上去,这场大火已经燃烧了好一会儿了,只有码头一侧还有未燃尽的火苗,而萧舲几乎是爬着从码头一路爬到了村子里,村东头的第一户人家,许阿花一半的身子倒在院门外,脖子上深深的一道刀痕已经快要停止流血了,那刀口极深,仿佛要把许阿花的头颅直接砍下。

    向前望去,原本安静淳朴的小村庄,在烈火的侵蚀下,漆黑一片,宛如阿鼻地狱。

    “阿爸长姐皓彻”萧舲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她朝着前方跑去,也许是离岸风的作用,越往前,大火燃烧的程度越小,当萧舲看到自家院子的木栅栏已经被烧尽了,单层的小房子几乎坍塌,环顾四周,没有一丝生机。

    “阿爸?”萧舲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久久没有回应。她迈起了颤抖的步子,走到房前那个还没有被烧毁的大门前,终于下定决心,她一下子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被烧得脆弱至极的房门,就这样轻轻一碰,顷刻间碎成了几块,与此同时,萧舲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双腿瞬间无力,“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房间的正中心,长姐萧扬的一只手臂被砍断,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刀,仰面躺着,即便是被滚滚黑烟熏烤得面目全非,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没有闭上,她的不远处,阿爸萧吉,被人用一把长剑狠狠地钉在了墙上,那个苍老却魁梧的海上汉子,身上满是密布的刀痕和血迹。

    看着眼前无声的一切,萧舲仿佛能想象得到,就在自己回来之前,这个村子里,发生过怎样骇人的事情,一定会有男人的咆哮,也不乏女人的告饶,那么多孩童的哭喊,也逃不过死神的召唤。

    终于,萧舲瘫倒在地上,慌乱得几乎快要失了神智,又是一阵呛人的风吹过来,径直向萧舲的鼻腔里涌来,她向前匍匐着,当自己的手指划过地上的烟灰和泥土,终于触碰到萧扬断在一旁的手臂,那一刻,漫天的痛苦几乎快要将萧舲整个人撕裂,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眼里的泪水大滴而出,萧舲抬手一抹,肮脏的小脸上便多了一道泪水与灰烬混合而成的印记。

    “长姐!”萧舲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积淤在胸腔之中的悲愤脱口而出,在地上胡乱打着,挣扎着让自己站起身来,她一把拔出萧扬胸前的短刀,丢在了一旁的地上,短刀落地,发出了这片区域内唯一的声音。萧舲扑过去,抱住萧扬瘦削颀长的身躯,一双小手在萧扬的脸上用力地擦拭着,想要把那些漆黑的烟尘全都擦掉,但是手掌越擦越黑,萧扬原本柔美俏丽的一张面容,怎么也都看不分明了。

    泪水簌簌而下,再一次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萧舲一只手捂在萧扬的眼前,轻轻一划,萧扬的双眼总算是合上了,与此同时,萧扬另一只手臂从身前滑落,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个心愿,终于安心而去。

    萧舲抬起袖子,用力擦拭了自己的眼眶,她跑向萧吉,双手握住长剑,拼尽了全力将长剑从萧吉的身上拔出,顿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打在萧舲的脸上c身上c甚至头发上c眼眶里

    “咣当——”一声响,萧吉有些发福的身子跌落在地上,萧吉的头一偏,整个人宛如醉酒之后沉沉的睡着了。

    当最后一滴眼泪划过脸颊,萧舲忽然冷静了下来,风中夹着血腥的味道,透过眼前的一片血色朦胧,萧舲拾起了那掉在地上的短刀和长剑,仔细查看,刀柄和剑柄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图样,但是萧舲从未见过,她将这两样武器放在一处,起身准备拖起阿爸和长姐的尸首。

    时间在萧舲的脑海之中仿佛不存在了一般,她想要将阿爸和长姐好生安葬,放眼望去,从东北边的泊山到正南边的定州码头,大火过境,满眼荒芜,萧舲呆呆地跪在两人的尸首面前,如同石人般纹丝不动。

    有乌鸦飞来,徘徊在萧舲的周围,怯生生不敢向前,其他的乌鸦早已经落到村子里别人的尸体上,身旁的这一只,转了几圈之后,也飞向了别处。

    “三弟三弟去了哪里?”萧舲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再次起身,冲到一半倒塌的小房子里,虽然生的希望极近渺茫,但是无论如何,就算是掘地三尺,萧舲也要找到这个被她和长姐视为掌上明珠一般的小弟弟,哪怕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前厅,没有。

    皓彻和阿爸的房间,没有。

    长姐和自己的房间,也没有。

    厨房和猪舍,没有。

    ——三弟,你到底去了哪里?

    萧舲孤独地站在庭院正中,她四下望去,破败的村落里,除了自己,似乎找不到任何希望,她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忽然踩到了一块木板,木板发出“吱嘎”一声,这一声响,让萧舲顿时灵光一现。

    她抬腿冲到了自家的后院,那里有一处地窖,萧舲只爱出海不喜欢做农活,所以地窖一直都是长姐萧扬来打理。

    地窖的入口被黑烟覆盖,萧舲趴在地上,好不容易将地窖上面的尘土拨开,露出了那毫不起眼的把手。一下c两下c三下终于在萧舲快要力竭至极,地窖的门板被她向上提了起来。

    下面漆黑一片,却有一股浓重的酸腐味道迎面冲来,萧舲跳下去,跌落到一堆萝卜上,洞口微弱的日光根本照不进,萧舲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鼓起勇气喊着:“皓彻,你在吗?”

    一语而落,没有回应。

    待到萧舲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模模糊糊看到了地窖深处,那个蜷缩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