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愿时光善待你 > 《愿时光善待你》正文 窑洞里的哑巴
    “听说没,哑巴是冻死在窑洞里的?”

    “不知道,声音小点,不管是真的假的,都不好听,你快少说两句吧。”

    那时候我六七岁,已经可以记事了。我听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在那交头接耳的说着悄悄话,她们也一定以为我听不懂,所以很放心的交流着,偶尔回头看我一眼,笑着说:碎娃(陕西方言里小孩的意思)不准听,去找你妈去。

    我一脸悻悻的走开,不听就不听,反正也能猜到你俩要说什么。

    我回家后告诉母亲那两个妇人的交谈内容,学着大人的模样和口气,边叹气边说:哎,你不知道,听人说,哑巴是冻死在窑洞里的。

    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看着我:再不准说这些话,你还小,啥也不懂,就是人家说,你也不能说,知道不知道?

    我一脸疑问的问母亲:那为啥?

    那时候,我的老家在一条只有十一户人家的巷子里,大家彼此都很熟悉,谁家中午做什么饭,就是坐在自家炕头上也能闻得见。那会我四五岁,每天跟仅有的一两个发小玩的不亦乐乎,地上抓一把土就可以玩半天,堆成各种样子,摆成各种形状。

    后来,县上出钱给村里修了一条水渠,方便干旱时浇地用。临近的妇人为了图方便,就到水站源头的小池子里洗衣服,说来也是利民利国的好事,却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母亲告诉我,那时候,已经慢慢入秋了,傍晚已经透着些许凉意。我跟随母亲一路到水站边,她开始洗衣服,并叮嘱我不准瞎跑。

    我告诉母亲:你看前边还有娃在水渠里游泳呢,我也要下去。

    母亲说:嗯,行,不准跑远。

    我答应下后,就脱得精光,下了水。跟别的孩子闹水,玩的很开心。但我的记忆就到这里,随着天越来越暗,水压似乎也越来越大,在水里的我逐渐站不住脚,隐隐要往后倒。突然,一阵水波袭来,我瞬势倒下,由于从小体弱,我在水里就像一片叶子,随波逐流。突然就听到有个老人的声音大喊到:喂,谁家的孩子,被水冲走了?

    母亲一抬头,看没我的身影,扔下手里的衣服,直接就冲我这边跑了过来。只是路窄人又多,赶不上水流的速度。这时候一张大手从水渠里把我一把抓起。他麻利的脱下自己已经穿的发黄的白衬衫给我裹上。

    后来,母亲告诉我,是哑巴给家里往庄稼地里拉粪,刚路过这里,看见有个孩子飘过来,就赶紧从水里拽起来。我被哑巴放在他的平板车上,一路推回了家。母亲说回了家后,我嘴唇冻得发紫,浑身不住的颤抖。听二奶奶说,熬了姜汤撒上盐水和花椒面。虽然我那个时候没有意识,但是那个味道却记得真真切切,小时候家里穷,除了穷就是穷,没别的东西。所以我很懂家徒四壁的意思,因为那会家里的情况就是家徒四壁。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在家带着我,我体弱,她也好不到哪里,经常感冒。所以那时候的一碗姜汤比过了后来我喝的每一种羹汤和饮料,我从心底记得那个味道,热热的,咸咸的,又有点麻麻的感觉。母亲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着我,脸上全是心疼和自责。那种感觉就好比,你现在可以玩的东西很多,可以去电脑上玩游戏,去游戏厅玩游戏,和朋友一起玩,但是你觉得比得过你小时候和发小一起拍画片的感觉吗?显然,没有可比性。

    后来身体恢复过来以后,我时常能在家门口看见哑巴在巷子里穿梭,他似乎总是那么忙,不是扛着锄头下地,就是挑着扁担去打水。每次他看见我,都会用手比划着给我打招呼,我就学着他的样子一边比划一边喊着,啊吧,啊吧。。。他眉头一皱,佯装生气要抬手打我,我就赶紧跑开,看着站在原地的他哈哈哈大笑,他微笑的伸出手,指我一下,算是威胁吧,然后就转身离开忙着自己的事情。

    每当母亲看见我学哑巴样子的时候,都会呵斥我不懂礼貌,并给哑巴说:娃小,没礼貌,不懂事。

    说完就会呵斥我:往家里走,一点礼貌都没有!

    哑巴便一脸的无所谓,笑着连连摆手,似乎在嫌母亲大声训斥我。然后又伸出手指了指我,走开了,像是在说,让你捣蛋,被收拾了吧。

    哑巴家里兄弟俩,他排行老二,由于有缺陷,所以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父母走得早,哥哥嫂子也不待见哑巴,因为觉得哑巴拖了自家的后腿。那时候哑巴他哥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哑巴就被赶出家门,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从沟边沿一条又险又陡的小路下去,有一片空地,再往后就是一面窑洞,传说,哑巴就住在那里。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听老人说,门口的石头都被冻裂了,而我一个冬天都没下过炕。

    直到有一天二奶奶到屋子里跟母亲说:哑巴昨晚上死了,一会吃完饭给娃穿厚点带出去,咱俩给哑巴家里帮忙去,巷里巷外的红白事都得重视。

    母亲答应下来,吃完饭,给我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肉粽子,又给我围上围巾,就漏出俩眼珠子。母亲和二奶奶给哑巴家里帮忙热菜热饭,在厨房里忙活着。而我就坐在小凳子上,抬头看着灵堂里哑巴的照片,黑白色的照片,把哑巴原本就消瘦的脸渲染的更加恐怖,空洞的眼神,紧闭着的嘴唇,更像是个僵尸。我吓得不敢在抬头,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包括哑巴的家人,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吃完烩菜后满嘴唇的红油和一个劲往兜里塞的白面馒头。现在再想想哑巴当时那么恐怖的眼神和面容,便觉得都在情理之中了。

    那个时候,我对死人没有概念,就觉得,有人老了,过白事的时候可以去蹭吃蹭喝。我不关心走的是谁,只操心菜好不好吃,馒头够不够白。

    紧跟着我就听到了文章开头的话,晚上回到家,我原样学给母亲看。母亲说,你这条小命都是别人救回来的,你还说人家,记住,不管以后谁说哑巴坏话,你都不准说,听见没?

    我很少看见母亲如此严厉,便瞪大眼睛使劲点了点头。母亲疼爱的摸摸我的头,继续干着手里的零活。这时候二奶奶进屋来,手里端着一碗红色的东西告诉母亲:我给你跟娃要了一碗猪血,吃吧。

    母亲端给我,我端着碗,看着那红色的固体,实在是没有胃口,这时候二奶奶说了一句:说这是猪血,倒不如说这就是哑巴的血。

    年少懵懂的我,瞬间以为这就是哑巴身上的血,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推开碗,看都不再敢看一眼。这也是从那以后我基本不碰血块的原因,不论是吃火锅也好,涮麻辣烫也好,从来不碰,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吧。

    到现在,哑巴死了二十年了,我已经长成一个男人,时隔二十年,但我总能想起哑巴。他微笑着用手给我比划着各种动作,最后伸手一指我便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饿死的?冻死的?或者其他?就像我从不知道他为什么是个哑巴一样,只是远远的听人说过一句,是吃错了东西变哑的。当然,这都不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化作一捧黄土,我想,随风远去的还有他的些许怨念和不甘心吧。

    后来长大以后,我和发小下到哑巴生前住的窑洞里,看到被火烧的乌泱泱的洞壁才想到原来他真的很冷,突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那时候别的孩子都很怕哑巴,看见他来了,都远远的躲开,哑巴平日里也很少有笑容,只有看见我的时候,才会各种逗我,就连我学他的样子,他也仍把那么甜的微笑送给我。现在想来,我真的欠他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和一句,由衷的感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