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年之中月最圆时，也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晚上，外祖母特意多炒了两盘菜，她还叮嘱沈君出门买了一瓶饮料，但是全家人过节的气氛仍不热烈。晚饭后，大家各自忙完自己的事情后都早早洗漱睡觉了。仿佛都有意避开这个特殊的日子，也许大家的潜意识里都想快点过完这一天吧。
然而，不管人间悲欢几何，明月仍是那轮明月，它不误时辰地仍旧照常升起。
此时，皎洁的月亮似银盘一样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里，它慷慨地向人间挥洒如水般的银光。静谧的夜里听不见一丝声响，就连白日里狂吹不止的秋风在此刻也止住了怒吼。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窗边久久独立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影，一切都像死了一般地沉寂。
许久，那人叹了一口气，那是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悲鸣。她觉得她太过渺小，许多事情她都无能为力。就像她的柔情唤不回远离的心，就像她的勤奋努力得不到他人的认可，甚至就像此刻，无论她如何努力，依然无法战胜失眠的痛苦。
当家人们都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之中时，她悄悄驻立他们的床头，无比羡慕地贪看他们的睡姿，猜想他们的梦境该是怎样一副画卷，该是多么美好的情景。
哪怕没有梦，只要让我沉沉睡上一会儿，也好啊！她常常这样想。
可是，自从离婚之后，她的世界仿佛黑白颠倒了。每个夜晚她都异常清醒，而每个白天她都过得浑浑噩噩。
她又叹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那块压抑在心口的大石头才能暂时地稍稍松动一下，气流才能勉强挤进来一点点供她正常的新陈代谢。
夜——是这样漫长。人生亦是如此。
她将来要走的道路还很漫长，要面对的未知也很多，可是她觉得她并没有做好要面对各种情形的思想准备，因为在她的思想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离婚”二字，就这样，在她猝不及防时已被动地推至了风口浪尖。
原来人生有千百种可能，而真正发生的往往是你绝对意想不到的那种可能。
“唉——”她再一次深深叹息，在这气体交换间，她多想把心中的郁闷一股脑地排出体外，永不吸回体内。
“谁？！”
窗帘被她挑起了一截，一道月光正巧照在沈君的脸上，他睡得朦朦胧胧翻了个身时，冷不丁看见窗口处一个黑影闪现，惊得他一身的冷汗。他勉强镇定后，厉声问道：“谁在那？！”
那人倒也不慌不忙，慢慢地回转过身子，轻声说：“小君，别怕，是妈妈。妈妈吓到你了吧？”
这熟悉的声音一响，沈君立刻灵魂归了位。他不解地问：“妈，这大晚上的您不睡觉，站窗户那儿干什么？”
“妈睡不着，就想看看今晚的月亮，今晚的月色真美啊！”说着，母亲又向窗外望去。
沈君坐起来，被子滑到了小腹，秋天已经过半，夜里温度骤降，室内暖气并未供给，这时正是北方室内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时候，上身只穿着背心的沈君立刻感到了十足的凉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将被子拉至肩膀以上，尽量把自己更多地埋藏在被子里。
母亲向沈君走过来时，身子将窗帘又一碰，窗帘被掀起更大一块面积，好似黑夜里被活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白口子，更多清冷的月光一涌而入。
沈君这才看清，母亲只穿着一套睡衣裤，他听说，那是父亲在他们第一个结婚纪念日时送给母亲的礼物。母亲非常喜欢，那个时候很少有人穿睡衣。衣着单薄的母亲不知在这样萧瑟的秋夜里到底在那站了多久。
沈君心疼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说：“妈，快进被窝，外面冷。”
母亲依言坐到床边，用被角盖住膝盖，她自责地说：“儿子，妈不想吵醒你。可是，我和你姥姥那个屋里看不着月亮。妈这是实在睡不着才过来的。儿子，你好好睡觉吧。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妈，别这样。妈，您没有错。”沈君觉得心里面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痛。
说完，只穿着背心短裤的他跳下床，“嗖”地一声，他将窗帘全部拉开。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展现在他们眼前。
沈君快速跳回床上，钻进被子里，用他那年青的臂膀搂住妈妈道：“妈，等会儿再睡，咱俩一起赏月。”
母亲欣慰地依偎在儿子肩头，很是感动。
这时，一片黑云遮住了月亮的半边脸，月亮毫不示弱，仍努力向人间挥洒银辉。
许久，母亲缓缓开口道：“小君妈妈失业了。”
“哦？水泥厂，您不是才去三个月？”
夜里，经过短时间的适应，沈君的眼睛能够比刚才看清更多的物体了。
沈君看见母亲的脸色昏黄黯淡无光。他立即又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再找呗。等我长大了，我挣钱给您花，您就不用去挣钱了。”
“唉！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有几次把钱数搞错了。唉！看来，妈老了。”
沈君将母亲搂得更紧了，不住地说道：“妈不老，妈还年青。妈就是这阵子太累了，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母亲瘦了，沈君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肩膀瘦骨棱棱。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沈君以为母亲一定是太爱父亲了，才会在失去时痛苦至如此地步。他无法理解，其实母亲心里始终过不去的坎儿是不甘。她不甘心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终将化为泡影，她不甘心他口若悬河地为她们母子描绘的蓝图，终成他人的未来。
“看来，妈妈不能再做账务工作了。也许是短时间内不能了。要是要是妈妈在饭店里打工，你会不会不好意思去那家饭店吃饭呢？”借着月光，母亲看着儿子。
沈君不语，他第一次听妈妈问他这样的问题。
母亲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沈君坚定地回答。
母亲的心一颤，她想：孩子终究还是在乎家长从事什么工作的。
“妈，我不会在那家饭店里吃饭。但我一有空，就会去帮忙。我不想我妈受累。”
“小君”月色里，母亲流下一行清泪，“小君，你长大了。”
屋门口，外祖母看着这对相依赏月聊天的母子俩。她想：从今以后，你们母子俩真要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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