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小东山惨案过去，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多月里面，肇事人马十七一直龟缩不出，而声称要诛杀肇事人的凌鸥失踪后也一直没有露面。
就在这个时候，远在百里之外的尚州府衙，却突然出现了一封匿名告状信。
告状信直指北屯兵营在蟠龙山区的老熟人之一的青旗寨。告状信出现的时机，刚好就在新任知县高牧云刚刚上任之时，时机掐得恰到好处。
而众所周知，尚州府衙和北屯兵营，历来是不合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封简简单单的告状信，就可以变得不再简单。这一封信，既成了尚州给新任知县高牧云的一次测试，也可以是高牧云投石问路的一次契机。
高牧云借开例会的机会，假装轻描淡写地向府衙众官吏中层展示了这封书信，简单说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说完之后，他悄悄观察起众位手下的表情。他发现，在座的中层们都是一脸佯装平静，甚至是略带嘲弄的表情。
“大家怎么看呐？”高牧云问道。
众人皆沉默不语。
高牧云见无人回复，便点名资格最老的肖捕头，问道：“肖老，你经验老道，不妨说一说你有什么看法。”
肖捕头望了望在座的人，高声道：“高大人，不瞒你说，收到这样的匿名信件，我认为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觉得不必大惊小怪，有可能是恶作剧，也有可能是空穴来风。我觉得你最好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被人利用啊。”
众捕头纷纷点头。
年轻一些的廖捕头抢过话头：“高大人，你刚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我们这里呀，私斗成风，从来也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告状信啊。说白了，蟠龙山区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刁民，从以前开始，就是有什么事情自己算账，从来不会找我们官府给他们平事。这一次这封来信来得蹊跷，很反常，建议您还是不要理会。”
高牧云道：“廖捕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以前从来不管这个蟠龙山区私斗的事情，任由他们这样打打杀杀？”
廖捕头道：“不瞒您说，实在是管不过来呀。他们蟠龙山区，民风彪悍，土匪林立，一天能打几十场大阵仗，我们府衙就这几号人，哪里管得过来嘛。”
众捕头还是纷纷点头。
高牧云见廖捕头的这一番话很得现场人心，于是决定不再公开商议此事，轻描淡写地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等到例会结束，高牧云让廖捕头转告级别太低没有参会的王晚来书房找自己。
此时，高牧云已经大概知道了衙署里众捕头的情况。看来，这是一帮怕干活的懒鬼。
没多久，王晚到了书房，问高牧云有何事找自己。
高牧云道：“我要出衙署逛逛，让你做好我的随身护卫工作。”
两人从书房出来，径直往街上走去，高牧云在前头走，王晚在后头跟着。
到了偏僻处，高牧云招呼王晚近前来，说道：“走吧，去你家逛逛。”
王晚不知高牧云意图，道：“高大人，我家邋里邋遢，恐怕给大人沾灰尘。”
高牧云笑道：“无妨，难得走走。”
王晚只好带着高牧云往自家方向去了。
一路上，高牧云频频向王晚咨询着尚州的情况，等来到一处偏僻街角，突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那封告状信啊，我看衙署里面都没有人重视啊，他们都说是事有蹊跷，诶，你是不是被人涮了。”
王晚解释道：“高大人，这封信是衙署里的门房给我的。我看信中事关重大，所以才向您禀报。当然最终处置是由您裁决，我只是正常汇报而已。”
高牧云道：“众捕头都认为不用理会啊，看来啊，也许你还是没有他们老练啊。”
王晚道：“容我背地里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那哪是老练，分明是不愿意干。不过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已是衙署中层，家中早已定居府城，家人也是团聚欢欣，正是偷闲享福之时，倘若接了去蟠龙山区查案这个差事，且不说怕当地民风彪悍，单说一个路途遥远，就让人头疼得很了。上一任知县在时，他们也是如此，空养了一帮子不出府城的大老爷。”
高牧云笑道：“你这话不太对啊，总有些时候，府衙要传唤府城外的人的时候吧。”
王晚道：“高大人，此处有各种门道，我来给你说。衙署里面的各位捕头，下面一般都管着几个捕快。捕头有活，便是捕快去干。那捕快们，很多都有自己的一套私人人马。要远行拿人，便都是那群私人人马去干。”
高牧云道：“那为何这一次他们不愿意这样去干呢？活派给捕快，捕快再派给私人人马。”
王晚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高牧云问道：“你现在归哪个捕头管辖？”
王晚道：“肖大捕头。”
高牧云问道：“你可有自己的一套兄弟啊？”
王晚道：“我哪里有这种东西。我只是个刚进衙署的底层小捕快，没有门路，我收入不高，也没有什么江湖朋友，人财两无，养不起，招不起。”
高牧云问道：“一心给公家办事，领薪水不就好了，还需要什么门路啊？”
王晚道：“高大人，您看衙署这帮捕头捕快，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他们好有门路的。”
高牧云笑道：“人都有，你却没有，看来还是你太稚嫩了。他们的门路，你怎么不去学一学啊？”
王晚想想，笑道：“也怪我天性不喜欢交际吧，罢了，罢了，看来以后确实应该多向老前辈学习学习。”
两人边走边聊，便到了一处偏僻的居住区。这里道路污浊，鸡鸭纷纷，嘈杂不堪。
王晚引着高牧云到了一处小院落，道：“这里便是我家了，腌臜了点，大人恕罪。”
高牧云道：“何罪之有嘛，开门吧，也请我喝杯茶嘛。”
王晚掏出钥匙开了铜锁，推了门，将高牧云迎了进去。
高牧云道：“你这家中，有何亲属啊？”
王晚道：“独我一人。”
高牧云道：“令尊令堂何在？你还没成家吗？”
王晚道：“均仙去已久了，我也还未婚娶。”
高牧云道：“你独居一人，也是寂寥啊。年纪合适了，找一房太太吧。”
王晚挠了挠头，道：“大人您先坐，我去煮水泡茶。”
高牧云问道：“你这里是什么茶呀？”
王晚道：“我这里没有茶，我去外面借一些。”
高牧云道：“那不用忙活了，你关好门，坐下来吧，我们聊聊天。”
王晚关上大门，回到厅堂，道：“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嘱咐我去做就好了。”
高牧云道：“来，说一说当时上一任黄知县为什么把你聘为捕快吧，听说是个传奇呀。”
王晚笑了笑，道：“哪有什么传奇，不过也是巧合，那天黄知县微服私访，荷包掉了，我便拿去还给他，他就要聘我做捕快了。”
高牧云道：“有这么简单吗？我可听他说过了，你可不要耍滑头哈，来，跟本官说说。”
王晚挠头道：“既然大人清楚，我也就不用再重复了吧。”
高牧云笑道：“别人的门道说得很溜，自家的黑历史倒不好意思说了。是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干三只手的，有一天不小心把我们的黄大老爷偷了，拿回去之后发现荷包里面没什么银两，还发现主人显赫，所以又给人送回去，说是路上捡的，对吧？黄大老爷眼光多毒，还能骗得了他？他就把你给捉拿起来，亲自审讯，后来见你态度好，业务能力也强，又没什么牵扯在外面，就把你留下来帮忙了，是吧？”
王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第一次出手，出师不利，就被抓了，见笑见笑。”
高牧云道：“也亏得黄老爷收服了你，后来李家庄剿匪案、城南清乱案，都是凭借你的身手，混进去偷偷开了侧门，衙署才轻易攻破的吧，你可是立了功的啊。”
王晚道：“我那些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偷鸡摸狗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高牧云道：“我啊，很看好你，可惜一直都没什么机会。这不，这下刚好就有了这么一个案子哈。一封告状信，几十条人命，你怎么看这件事。”
王晚道：“既然您和黄知县相识，他肯定也很您讲过了，从前出了府城往西的事，一般衙署都管不了。为什么呢？管不到。所以这些事一般都发文推给北屯兵营去做。北屯兵营呢，又经常说自己是掌管地方镇乱的大事，无暇顾及小偷小摸的小事，等于说这样的事情推来推去，后来大多不了了之了。但是呢，实在不管，北屯也说不过去，所以呀，他们就在当地，找了一些联络人，跟捕快找私人人马一样，就把捉人拿人的业务外包出去了。这信上的青旗寨寨主，叫什么鬼来着，好像就是北屯联络人之一。”
高牧云恍然大悟，道：“所以这封书信，其实是挑拨了尚州府衙和北屯兵营的关系。”
王晚道：“对了！就是如此！所以为什么捕头们都不想去呢？因为他们还摸不透你的想法。你是要怼北屯的呢？还是要敬北屯的呢？他们不清楚，又怎么会轻举妄动呢？那不是惹火烧身嘛！”
高牧云道：“那你为何建议我去查呢？查了，那不是害苦我了吗？”
王晚道：“大人，我可是建议您，暗中查。查，是职责。暗中，是保护手段。”
高牧云道：“你要查，说明你是反北屯的了？”
王晚道：“回大人，我做事一向不问这些复杂的关系，我既然做得捕快，那就是皇天公义的维护者。既然如此，那就要按着不负公义的标准去做事。我觉得，即便他是北屯的联络人，犯了错，也得伏法。联络人而已，不行就再找嘛。不能说因为你有靠山，就可以胡作非为不是？”
高牧云点点头道：“说得在理，不枉黄老爷看重你，频频向我推荐。这样吧，既然你说要暗中查，那你就去查一下如何？”
王晚道：“单我一人，人手不够啊。”
高牧云道：“那我派几个捕快帮你。”
王晚道：“别，我资历最低，肯定管不动他们，而且衙署里的捕快也未必肯去啊。”
高牧云道：“这样吧，我给你支领三个捕快的俸禄，你自己去找人帮你，这样总行了吧。”
王晚道：“两个就够了，两个就够了，不过还得开具一份衙署行路令函，如此我才能进得了他们青旗寨的门啊。”
高牧云站起来，摆摆手道：“说三个就三个，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的东西，这样，我们现在就回衙署去办吧。”
王晚道好，于是忙去开门。
两人悠悠地走了，只是心照不宣地不再讨论刚刚达成一致的意见。他们都知道，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密。这次散步，也是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隔墙之耳。
这次出行散步的结果，让高牧云很是满意，他慧眼识珠，得到了一个忠于公义的好帮手。有这么一个帮手，他未来几年的尚州知县之路，也许就会过得很舒心。
而低级捕快王晚，内心之中同样非常满意，对于他而言，这个特别任务附带而来的权力，让他成了一个实质上的有人有财的高级捕快，这就使得他的理想抱负有了得以舒展的可能性。他想要在尚州伸张正义，没有背后有力的支持，是绝对不会有意义的。
对于尚州府衙而言，这个悄然之间已经刮起来了新组合的旋风，也许意味着一次新的动荡和洗牌。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事沧桑，变化永远在路上，从不曾停歇。对于那些想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或者是养尊处优惯了不再动弹的人，苍天何时饶过谁？要尊奉茫茫天道，说起来也无非四个字——随变而变也。可惜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