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天灾监理 > 正文 第3章 · 泪与血
    “‘天灾’是一种现象,如同刮风下雨,除了狂暴的洋流和该死的病毒,它什么也不是。”讲台上的教授口沫横飞,全然没有别处那些人对天灾的讳莫如深,甚至还有一丝轻蔑,“所以,既然来到监理局,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掉那些无聊的恐惧。我们招收你们,不是来哭鼻子的,是要你们上战场的!”

    格雷就坐在讲台下,因为身材相对矮小而被安排在第一排。他认得这个大嗓门的教授,在他来这儿的第一天,就是这个老头对他进行了潦草的体检。他对格雷说的第一句话是:“想吃饱饭就到别处去,你上不了战场。”

    但格雷不知为何留了下来,与新招收的七十多个新兵一起接受训练。而这个给人体检的坏脾气老头就是他们理论课的教授。“本以为监理局都是一群上天入地的超人,原来也有这种教授。”格雷一边尽量后仰躲避老头的口水,一边暗自想着。

    这是天灾十七年,距监理局离开安全区已经过去十年。他们用了三年的时间将大陆东部的一座城市清理干净,杀光被天灾感染的怪物,建立了这座被称为“总局”的正式据点。

    然后从天灾十年开始,以监理局局长为代表,监理局与距离最近的安全区政府签订了协议,承诺会在安全区的民众遇到威胁时给予必要的帮助,条件是监理局有权每年在安全区挑选合适的年轻人作为有生力量加入,这就是为什么格雷这样没有任何“特长”的人也可以加入监理局。

    “对抗天灾的办法,就只有杀死那些嗜血的怪物,在这里,它们被称为‘虚灭’。”老头大声说着,格雷看着他脸上刀劈斧刻的皱纹,突然想起他的名字。

    “请问加尔嘉德教授,我们要如何杀死那些怪那些‘虚灭’呢?”后排有人突然站起来。格雷记得他,他叫莱昂,是个相貌出众的高大小伙子,这些天就住在格雷隔壁的寓所里。

    “好问题,”加尔嘉德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似乎这个问题激起了他残暴的天性,“虚灭按照危险性被大体分为a到e五个等级,c级以下可以用枪械子弹对其造成有效的杀伤。”这种分级并非监理局独创的,所以在座的七十多个年轻人中有大部分也听说过,但是在安全区时,他们被告诫c级的怪物聚集起来一百只就足以毁灭一座城市,要消灭它们绝不像这个老头说的那么轻松。

    “不要暴露恐惧的情绪,虚灭很喜欢这种气味。小鬼们,我再说一遍,你们是来上战场的,只是想混一口饱饭的人最好马上给我滚蛋!”

    外面的青铜钟音色浑厚地响了十一声,格雷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是下课的时间了。

    七十多个人在加尔嘉德的咆哮声中一窝蜂地离开理论课的大教室。监理局总局把这座城市最大的建筑——好像是市政厅还是别的什么——里里外外改造一遍,在门口立起一根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破碎石柱,刻上了“监理局”三个大字。格雷他们上课的地方,就在这座建筑里面,而这些新兵的住处则统一被安排在街对面的一座公寓楼内。这座城市说是监理局的据点,实际上只有几座楼被监理局应用起来,剩下的则是一些寄希望于这些异能者能够拯救世界而迁居过来的难民,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座不伦不类的城市,没有高墙围困的安全区。

    格雷经过那根一人半高的石柱,却不急着过街,他想要先解决一下午饭。自从天灾到来之后,世界上就没有了明确的城界与国界概念,幸存的人们都被划分入安全区,每一座高墙下庇护的难民平均有十万上下。但很讽刺的是,纵然在这种局面下,许多人依旧没有放弃他们的利欲心,拥有物资的人将面包和清水以极高价出售,并且标明“收取各国货币,支持以物易物”。但在监理局所在的城市——到这里的人称其为莱特城——却不存在这种买卖行为,至少是对胸前佩戴有代表监理局的四芒星徽章的人,当地居民都很乐于不收取任何费用而任他们获取食物和饮水。

    格雷想着自己曾经身无分文,连干净的水都很难喝到,相对而言现在的生活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他大概明白加尔嘉德老头一直说的“混饭吃”是什么意思了,此时别在他胸口左侧的那枚徽章简直就是千金难求的吃白饭许可证。

    “嗨,你是叫格雷吧?”正在胡思乱想的格雷被一个耳熟的声音打断了,他回过头,看见一张英俊的脸。

    “我叫莱昂,莱昂·迪雅热,住在你隔壁的,你还记得我吧?”那个比格雷高出一头的男孩子对着他伸出手。

    “呃,对,我记得你。我叫格雷。”过了好一会格雷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去握莱昂的手。那双手温和有力,在黑云笼罩的天空下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格雷感到奇怪:为什么这种光芒四射的人会注意到不起眼的自己?

    “去吃午饭吧,我们一起?”虽然是征询,但莱昂的口气却不容反驳。格雷也并不介意,一个人待久了,身边多一个同伴对他来说感觉也不坏。

    这顿午饭根本算不上丰盛,只是面包和青菜沙拉,饮品也只有清水。烤面包的老板认出两人的身份,还强行在他们的沙拉盘子里各加了几片培根,这对格雷来说已经是人生中难得的美食了,但他看得出莱昂吃得并不习惯。

    “呵呵,不是难吃,只是以前很少吃这么清淡的东西。”莱昂感觉到格雷的目光,笑了笑说道。

    “在安全区的生活不错吧?”格雷听出了些弦外之音。

    “迪雅热,我的家族在天灾来之前还算是所谓的贵族,安全区成立之后也得了不少便利。”不知为什么,莱昂的语气里并没有应有的趾高气昂,反而有些尴尬。

    “贵族啊。”格雷心中了然。天灾到来之前,世界上存在着不少的豪门贵族,或者位高权重,或者富可敌国,或者两者兼有。在安全区被划分出来后,在其中拥有话语权的大多也是这些曾经的贵族,最坏的情况也只是换了个不怎么舒适的地方作威作福。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埋头撕扯着面包,用叉子拨拉着盘子里不算鲜亮的菜叶。“你呢,来这里前是做什么的?”莱昂恢复了微笑,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一瞬间那些被小心翼翼藏在回忆深层的东西都因为这句礼貌的问询翻涌了上来,格雷很想做出哪怕是敷衍的回答,但是他发现自己甚至没法开口。他开始轻微地颤抖,头低的更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无比难看,桌子上那喝剩下半杯的清水仿佛也变成了粘稠的鲜血。

    “你你还好吗?”莱昂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他立刻站起来飞奔出去,慌乱中含混地留下一句“没事”。

    莱昂呆坐在原地,看着面前被格雷打翻的杯子,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没有追出去,不是因为不想,那不符合二十年来他所受到的良好家教,而是刚才那一刻他被一种扭曲的力量按在了凳子上,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杯子是自己碎掉的。”他迷茫地对一脸心疼的老板说道。

    格雷在一片黑暗中醒了过来,背脊被石板路上的凸起硌得生疼。他艰难地睁大眼睛,依稀辨认着周围的景色。他正半坐在一个小小的花园中,说是花园,实际上天灾带走了多半的阳光,能被称作花的大概就是那些杂草丛里星星点点隐现的黄白色。格雷抬起头,看见了那幢他十分熟悉的木屋和它门框上立着的小小的铝制十字架,那是用废墟里捡来的窗框碎片钉成的。

    是“家”。

    对了,这就是格雷曾经的家。天灾来之后,敬神派的宗教鼓吹者又冒了出来,他们认定这场灾难是神的天罚,于是其中有些人开始在安全区建造曾经一度消失的教堂,捏造神的偶像,日夜跪拜祷告。格雷不是什么敬神者,他甚至说不上来那些终日祷拜的偶像的名字,他只是个孤儿,在即将冻饿致死时被蕾莎修女抱回了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教堂。

    格雷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候获得的,结果这成了他唯一的财产。

    格雷支撑着自己站起身,于是便看到了木屋的全貌,他这才发现原来这座教堂的规模是那么小,他已经长高了许多了,甚至连进门也要略低下头。他想进去看一看,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那是四五个小孩笑闹着沿石板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那群孩子仿佛看不见站在前面的格雷,从他身边擦身经过。格雷突然笑了起来,想要追上去,但他背后一个温柔的女声让他如遭雷击般地呆住了。那个声音说:“慢点跑哦,你们。”

    格雷知道那是谁,纵使灾难让海洋倾斜,让虚灭的尖啸响彻人间,格雷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依旧是在梦里,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早就已经逝去,这时候他的胸口彻骨地痛了起来,几乎堵住了呼吸。但他还是想回过头,再看一眼那张脸庞和那个永恒不变的微笑。

    所以他转过身去,然后周围的景色开始疯狂地坍塌,木屋在顷刻间化成废墟,摔落变形的十字架映着黯红的光。他看见无数巨大的黑影从四周钻出了泥土,张开它们的爪子和猩红的唇,那里面是匕首似的尖牙。它们跑动起来,笨拙但是迅速,猎物伸手可触,它们只想饱食血肉。但格雷没有恐惧,他看到了那张微笑的脸,心中聚起的悲伤就要溢出来,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后退。

    “快跑,格雷,”蕾莎修女眼角有点点的晶莹,“要活下去哦。”

    然后那个身影就彻底融进了猩红色的阴影里,只有声音还在萦绕,像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

    “要活下去哦。”

    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决堤而去,格雷想要大声呼喊,但他的喉咙被塞住了,他跪在一片灰暗的废墟里,有风过来,他感觉到了脸上的凉意。那是泪水。

    格雷在一片黑暗中醒了过来,是在寓所的木板床上,枕边的东西硌到了他的脸,凉而且疼,是那个四芒星徽章。他坐起来,听见总局院子里的青铜钟响了四下。

    莫大的悲伤仿佛也只出现在梦里,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从天灾十年以来,格雷失去了流泪与悲伤的能力,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困惑。

    他忘记了蕾莎修女在最后的最后,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所以他每晚都期待着那个梦,却又深深的恐惧着那个梦,他想知道那句话的内容,仿佛那是句咒语,藏着全世界的秘密,但他永远都听不到,只能看见那些巨大的猩红色的影子,撕碎他曾经有过的一切。

    于是泪与血,只在梦境与黑夜里,绞缠糅合了七年,不曾妥协,不愿休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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