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然惊讶，一双眼睛盯着林义，出乎预料，毫无准备。
此人大腹便便，肥头大耳，虽年过半百，看上去犹如三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穿九蟒五爪官服，眼睛不大，精神气十足，倍显威武，格外有腔调。
“一条人命如此廉价吗？病死与杀死？这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林义寒声道，浓郁的血腥味令他紧皱眉头，若是普通人，绝对会被眼前的一幕吓尿。
地上几块碎肉染血，猩红的血液流进一个洼沟，刑架上全是染血的刑具，寒光闪烁，令人毛骨悚然。
刚到大理寺，林义本想视察一番，熟悉熟悉职责，没想到直接撞到宥然杀人，太干脆了，如杀鸡一般。
“下官不知寺卿大人到来，未曾迎接，还请大人恕罪！”宥然俯身行礼，脸色严肃。
“为何不跪？本官上任，受不起你一跪吗？”林义眯眼，眉头皱的更紧。
新官上任，所有下属必须跪拜行礼，这是朝廷一直以来的规矩，一方面是彰显新官威仪，一方面也象征着官场等阶分明，禁止以下犯上。至于上任之后，毕竟是同僚，很多官员都会免去繁文缛节，但第一次上任，这个流程绝不能少。
“你看不起我？还是认为你比我尊贵？”林义冷笑道，态度冰冷，眼神充斥寒意。
旁边王少卿双眼圆瞪，喉咙滚动，暗叹新来的寺卿嚣张的过分，不仅当众打飞自己，如今更是斥责宥然，宥然可是原大理寺寺卿，虽然官降一级，但其在大理寺的威望与势力并未动摇。
打击报复？给众人一个下马威？王少卿暗暗猜测，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看来林义的第一把火就是烧给三位少卿的，毕竟是直属手下，有点头脑的人都会如此造势。
同时王少卿又格外惊讶，千算万算没想到新来的寺卿如此胆大，刑房的场面如此残酷瘆人，普通官员绝对会被吓破胆子，可林义仅仅皱皱眉头，啥事没有。本想用刑房的酷刑吓吓林义，结果毫无作用。
王少卿眼神飘忽，一瞬间想到很多问题，但他并不认为林义敢将宥然怎么样，宥然的背景同样深厚，牵扯到诸多势力，不是一个大理寺寺卿能够动的起的。
“下官不敢，只是审讯室过于脏乱，请大人恕罪！”宥然抿嘴，沉思片刻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身在屋檐下，宥然选择屈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确实林义与宥然的关系很僵硬，当初圣皇一句话，便将宥然拉下大理寺寺卿的位置，并让林义顶替，任谁心里都会有疙瘩。
如今林义特意针对宥然，在谁看来都是在立威，即便宥然也是如此认为，奈何官高一级压死人，宥然为今之计只能屈从。
“为何随意杀人？他是谁？死刑犯不都是交给刑部处置吗？”林义接连问道，语气依旧冷淡。
“圣皇于两年前颁布刑罪令，要求各审讯部门不得滥用职权c刑讯逼供，你原本是大理寺寺卿，难道连这一点也不知？”
林义冷笑，不断问责，毫不让步。
“他绝不敢处置宥大人，只是在立威！”王少卿暗暗认为，思来想去，林义都没有理由惩治宥然进而得罪宥然的势力。
宥然牙关紧咬，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寺卿，整个官场都要看他的脸色，各大皇子王爷无不以礼相待，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无数人奉承拍马，如今却被人呵斥与问责，而且还是一个乳臭味干的年轻人，其心情可想而知。
“身为少卿，你知法犯法c滥杀一气，按律例应该革职查办”林义开口说道，语气更重。
宥然脸色铁青，紧攥拳头，道，“启禀大人，大理寺审案一向如此，否则一个脑子没坏掉的人谁会主动认罪？倘若不用刑，好吃好喝供着，那些罪犯会招供？傻子才会这样认为。至于今天死人之事，实乃下属刑官手误而酿成的后果，我等审讯一夜，疲惫至极，本想让他威胁恐吓一番罪犯，不曾想地滑，刑官手中刀刃失控”
为官之道，重在察言观色，宥然年过五十，论资历与心机定然不俗，如今寥寥几句话，便将杀人罪名全都推到刑官身上，他自己则抽身而出，甚至审讯一夜，劳苦功高。
明明是宥然出手杀人，可当时房门毕竟紧闭，林义与王少卿均未亲眼所见，无凭无据，根本无法定罪。
“寺卿大人莫不是认为宥某人会做杀人的勾当吧？下官出身书香门第，怎敢做那等血腥之事？”宥然低头行礼，嘴角噙着笑意，“王少卿可要为本官作证，本官为官多年，可从未做过刑讯逼供之事！”
林义暗恼，通过神识他清晰看到宥然拿刀杀人，可这种手段不能公诸于众，也就等于无凭无据。
“宥大人一届文人，确实从未做过问罪逼供之事，听闻宥大人有晕血之隐疾，如今身体不适仍坚守职责，可敬可佩！”王少卿沉声道，态度认真，不像说假话。
情况有些出乎预料，分明是宥然随意杀人，到头来却成了劳苦功高，不仅无罪，甚至理应嘉奖。
因为一道门的缘故，林义没有真凭实据，只能就此作罢，下令将两名刑官关押起来。
“希望宥大人真的没有随意杀人”林义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事实被掩盖，一条人命被杀，尸首分离，而杀人凶手却安然无恙，林义不甘心，却又没有真凭实据，当时房门紧锁，他既不能阻止，也无法亲眼所见。
下午，林义一人行走在大理寺中，眉头紧皱，思考对策，如今形势不容乐观，表面上看三位少卿沆瀣一气，王少卿说从未见过宥然碰过一次刑具，甚至很少见宥然进审讯室，摆明是在为宥然开脱，身为大理寺寺卿，倘若说没有经历过审讯之事，确实匪夷所思。
“不，宥大人确实有晕血之疾，整个大理寺都知道，当初有个罪犯在刑堂上自杀，头破血流，宥大人原本好好的，但见血之后，脸色煞白如纸，差点昏迷过去！”一个老监守说道。
“大人你一定误会宥大人了，他是个好官，手无缚鸡之力，若说他杀人，打死我我也不信！”另一名年轻监守说道。
林义在与看守牢狱的监守闲聊，看似随意，却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首先宥然有晕血之隐疾，整个大理寺几乎都知道；其次王少卿桀骜不驯，为人高傲，身为武官，与希少卿与宥然两个文官一直不对付，根本走不到一起；最后，宥然确实很少进审讯室，至少两个监守当值时从未见过。
“以前王少卿负责审讯与刑狱，而希少卿负责升堂问责，宥然大人则掌控全局，经常与希少卿升堂问事！”老监守说道，犹豫片刻，继续开口，“只不过后来听说宥然大人被贬官，降为少卿，三个少卿分原本两位少卿的职责，宥然大人出现在审讯室也就有理由了！”
“希望大人秉公办理，让恶官遭到报应，让清官得到称颂，这不是一个大理寺监守的想法，而是身为普通老百姓的意愿”，老监守长叹一声，与林义聊得很投机，最终吐露出这样一句话，他的用意显而易见，让林义做个好官。
宥然出现在审讯室真的是为了职权调配？三个少卿分以前两个少卿的职责？
林义心存疑惑，不断思索蛛丝马迹。
“老子只是崔尤郯的远方侄子，他会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一句话出现在林义脑海中，这是被杀之人临死前的怒吼。
“藏钱？”林义大叫一声，想到一种可能。
崔尤郯生前肯定贪污大量钱财，钱财难道全都放在府邸中？至少以林义看来崔尤郯不会那么做，也就是说崔尤郯在外面还有其他藏钱地点。
宥然连夜审讯崔尤郯家人，目的很可能就是那笔钱，宥然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想得到那笔钱？
林义眉梢舒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如果说宥然确实想要得到那笔钱，那么连夜审讯c杀害无辜的理由也就说得过去了，无非就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偷偷将钱弄到自己腰包。
“是了，宥然想要得到那笔钱”，林义暗叹一声，思路越来越清晰，为今之计是尽快查看查抄来的崔尤郯府邸的钱财，另外就是审讯两名刑官，宥然是否说谎的关键就在两名刑官身上。
“两名刑官有危险！”
思索到此处，林义暗叫不好，他都能想到线索在两名刑官身上，更别提宥然了，宥然肯定会选择灭口。
林义立刻动身，走向关押两名刑官的牢狱，步子越来越快，一股不祥的预感涌现心头。
监牢中，两名赤裸臂膀的刑官倒在地上，嘴里吐出大量白沫，生机全无，被人下毒所害。
慢人一步，林义眼睁睁看着两具尸体，无奈且懊恼，那些人太过残忍，为了保住自己，便可随意杀人，戒备森严的大理寺监牢都能被下毒致死。
“来人，给我去查，到底是谁在半个时辰内进出过监牢？”林义怒吼道，惊动诸多官员与守卫。
两具尸体，此刻还有体温，显然刚死没多久，大理寺上下皆震动，戒备森严的监牢居然有人被谋杀，太过匪夷所思。
“快去查，抓到凶手，绝不轻饶！”宥然少卿怒吼道，脸色严肃，正义直言。
“封锁大理寺，任何人不得进出！”王少卿赶到现场，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半柱香后，林义正在检查尸体，结果一名守卫传来消息，“启禀寺卿大人，是朱老汉，他是大理寺狱卒，专门负责送饭，今天只有他进入监牢！”
“报！前院厨房发现朱屏察的尸体，口吐白沫，中毒而亡！”
送饭的狱卒也死了，以同样的方式，中毒而亡。
“好算计啊！为何隐瞒一个真相，会有很多人死掉！”林义冷笑，扫望众人一眼，新官上任第一天，大理寺连死四人。
“崔尤郯家族之事所有人不得插手，更不能接近，除本官外，任何人不得问话，否则按凶手处置，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死刑”。
林义命令道，留下一队人收拾残局，而他不敢歇息，准备审讯崔尤郯家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大出乎林义预料，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死掉四人，幕后之人的残忍手段简直丧心病狂，死罪难逃。
“林大人，卑职刚刚一直在办公房处理公文，这一切都不知情，请大人一定明察！”宥然犹豫片刻后走到林义面前，躬身行礼，态度端正。
此时不用想也知道宥然的嫌疑最大，林义这么认为，王少卿这么认为，众多知情人士也都这么认为，而宥然少卿急着摆脱嫌疑，在众人看来疑点重重。
“本官当然要查清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午门斩首！”林义冷笑道。
太能装了，宥然表现的极其无辜，令林义厌恶到极点，种种迹象全都表明幕后之人是宥然，他还言辞凿凿的请求秉公办理c揪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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