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北朝女道 > 正文 番外一 记得当时年纪小
    楚朝露第一次见到齐广墨时,只有十二岁。那年夏天,她疯狂地长个子,整天和男孩子混一起在太阳下疯跑,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院子里阿姨大伯每次看到她,总会捏捏她竹枝一样的手臂,然后摇摇头对一旁的妈妈说:“哎呦,给你家囡囡多吃点啊,又黑又瘦的,成非洲小孩了!”

    那个日光猛烈的下午,楚朝露正和一群男孩比赛,排成一字在花坛的围栏上走猫步,坚持到最后不摔下来的就算胜利。一圈走完,只剩了她和另外一个男孩子。

    转身的时候她挑衅地看了一眼仅剩的男生,小爪子高高扬起,摇摇晃晃比了个v字。抬头看看蓝镜子一样的天空,她张开手臂,轻轻踮起脚尖。

    那种自在的感觉真好,腋下仿佛生出柔软的羽翼,只要她轻轻挥动,就能摆脱一切束缚。正当她遨游在遐想世界时,脚下突然踩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从高高的围栏上跌下,那一瞬间居然还记得保持着飞舞的姿势。

    事实上,关于那次摔跤,其他的孩子们还提供了一个更为真实的版本:那就是本来稳稳获胜的楚朝露不知怎么的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发了疯似地在细细的围栏上蹦一下,倒霉的摔了。

    跌倒对于野孩子楚朝露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这次当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时,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温热的液体染红了她雪白的裤子。

    六月的天气突然不那么灼热了,楚朝露打了一个冷噤,感觉身体内部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男孩子发现她裤子上的血迹,纷纷露出惊恐的目光,“你受伤了!”

    素来男孩子气的,处处逞强的楚朝露对他们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要紧,我回去上点紫药水再来。”

    勉强挺起身子,在男孩子们目光的护送下,她夹着腿,别别扭扭地挪进了单元楼。才上了一层,她就浑身发冷,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脚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步也迈不动。疼痛好像有颜色有声音,尖锐地从小腹扎出来,占领了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意识

    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泪水同时出现在黑黑的小脸上。她蹲下身体,微弱地抽泣。

    “小妹妹,你不舒服么?”她半抬了头,看见纯白衬衣的一角。她哭哭啼啼的,单点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手给我,哥哥带你回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紧握住她湿津津的小拳头,热力沿着肌肤,一点一点传递到小腹,她似乎觉得,肚子没那么痛了。

    隔着泪水看到大哥哥挺拔的背影,楚朝露无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擦干脸上的泪水,她祈祷刚刚的丑样子没有被他看见。

    这就是楚朝露记忆中的齐广墨,带着从天而降的温暖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结果大哥哥拉着她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停在她家对门。空置已久的隔壁此时房门大开,她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一个穿花裙子的阿姨在里面忙忙碌碌。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着自己,黑色的大眼睛闪过温柔的笑意,又对大哥哥说:“小墨,让你去买水龙头,怎么领了一个小妹妹回来?”

    “下楼时看见她一个人蹲在楼梯旁哭,可能哪里不舒服,就带回来给妈看看。”楚朝露怔怔地看一眼大哥哥,又看一眼温柔阿姨,肚子早就不是很痛了。

    温柔阿姨笑眯眯地从哥哥手里接过自己,摸摸她的头:“别怕,阿姨是医生,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她这才记起疼痛,指着裤子上的血迹带着哭腔开了口:“阿姨,你看,我会不会死啊?”

    大哥哥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红色,他转过身:“妈,那我出去了。”

    她的广墨哥哥,见证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蜕变。

    和广墨哥哥做邻居的那三年,是楚朝露生命中最明净的时光。每天早上,她总要听到隔壁的门响才肯出门,然后在他面前展现最可爱的笑容,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闹个不停。

    放学后,拿上作业去敲广墨哥哥家的门,听他那句又无奈又含着笑意的“这次不是想偷懒吧?哪题不会了?”露出最无辜的笑容:“这次是真不会做嘛!要不然你教我做会了我再陪你做作业?”

    还记得有一次被老师罚抄一百遍生字,她委屈地敲开对面的门,把小手举得高高的:“呜呜,广墨哥哥你看我手都写肿了”

    结果广墨哥哥放下自己的事情,拿了纸笔,模仿她丑丑的字迹,陪她一起抄到半夜,后来她睡着了,听妈妈说,是广墨哥哥抱着自己送回来的。

    她是个早熟的孩子,可以明显感觉到哥哥对她的变化,从最初的关爱,到现在的宠溺,将来会不会有一天,再变成爱呢?

    她中考完那年,他刚考取z大。两人相约去看电影,是黎明和舒淇主演的《玻璃之城》。影片中,已婚的黎明和已婚的舒淇在车祸中相拥死去,她哭得稀里哗啦,还傻傻问了一句:“如果你是那个男的,会怎么做?”广墨哥哥的脸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模糊,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晰,他看着自己,答非所问:“小丫头,快点长大吧。”

    期待太久的梦成了真,她居然觉得不踏实,老以为自己在做另一个梦。黑暗中,广墨哥哥温暖有力的手再次牵住她的,一如初次见面,又与那次不同。

    从电影院回来,她恍恍惚惚拿钥匙开了门,生活一下子从幸福的顶端跌入地狱。妈妈以极诡异的姿态趴在地板上,面色青灰,神情狰狞,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她的手捏得那样紧,以致于后来入殓的时候,楚朝露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能让它舒展。

    那僵硬凄厉的五指捏碎了她早熟的爱情,也捏碎了她关于家庭的最后一点温暖回忆。

    她清楚知道,要了妈妈命的,根本不是医生鉴定的什么隐性家族心脏病史,而是那个人寄来的离婚协议书。

    可当妈妈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她唯一的女儿正在电影院里,沉醉在早熟朦胧的美妙初恋中,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女儿最幸福的时刻,母亲却受着最残酷的煎熬。她无数次问自己,如果那天没去看电影,一切会不会不同。

    她的世界塌陷了,没有人可以拯救她。广墨哥哥也不行。她搬走去姑姑家寄居的那天,广墨哥哥正好坐上南下的火车。拖着行李跟在姑姑身后,闭了眼,她似乎能看到火车启程时,喷出的白白的蒸汽

    又是一个三年过去。她拿着和广墨哥哥当年一样的通知书,站在他家门口,心又一次不可遏止地跳动。

    在门打开前的几秒钟,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美丽的画面,关于过去的,关于将来的。她可以单车后座,将脸轻轻贴在面前飞扬的白衬衣上。她可以和他手牵着手,在苏堤上看风景。她可以和他一起去看无数部好电影。

    一张陌生的脸从门后探出来,她愣住了。设想过无数种重复的可能,唯一没有想到过这种:“搬走了,听说前两年房主的儿子要去英国留学,就把房子卖了。”

    她在第一层楼梯那里停留了良久。那个曾经蹲在地上嚷肚子痛的小女孩,那个曾经穿着白衣手心温热的大哥哥,他们如今到哪里去了呢?

    她一个人,慢慢走完从前两人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最后在小河边停下。从前干净见底的小河如今半干了,呈现出钢铁一般冷硬的灰色。她将通知书折成小船,放在水里,看着它慢慢的漂浮,慢慢的浸湿,慢慢的下沉。

    那个曾经蹲在地上嚷肚子痛的小女孩,那个曾经穿着白衣手心温热的大哥哥,他们在时光中走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记得当时年纪小,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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