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城，白云青山簇拥的古城之外，几队疲倦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城墙之上，李大目负手而立眺望着由远及近缓缓驰来的部队。井陉古城坐落于太行山东麓，城墙乃是依山势而建，甚为巍峨陡峻，城门便是位于上山小路之上，其余四周都是悬崖陡坡根本无法行进。实乃是军事要塞，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前来之人衣衫褴褛，步伐蹒跚踉跄，队伍蜿蜒稀拉，早已溃不成军。当头两人便是杨凤与五鹿，滹沱河一败之后，两人抱头鼠窜逃出生天，哪敢回救灵寿城外营地之军。后边遇到被杨凤派去包抄后路的部队方才有几百人的队伍，昼夜兼程地赶回黑山军占领的井陉城。这上山之路也是行的颇为艰辛。
李大目看到来人是杨凤c五鹿之后，大惊失色，忙令手下打开城门，自己赶紧下城墙迎接他们一行残兵入城。“杨老弟，五鹿，你们为何这般狼狈模样？其余人马呢？”
“唉一言难尽，李将军，容我等回府歇息再议此事”饶是杨凤素有雅风的儒将，如今也已是须发凌乱，全然不似往日风采，眼神躲过李大目等人关切的目光，便告辞回到住处。黑山军在冀州遍地开花之时，遇到这种惨败对于心高气傲的杨凤而言实难接受，败退回井陉的路上便一直在思索自己的过失，自己已经方方面面算计妥当，最后居然没有于敌人交兵便近乎全军覆没，连击败自己的敌人都不知是哪路军马。这几日得到消息，发现灵寿城部队正在全力于黑山军飞燕交战，根本无暇派出郡国兵解救灵寿。一路之上，杨凤与五鹿百般思索实在想不出这狡猾部队的来路，不由疑惑怨恨交加。
杨凤漫步迈入府中，这府邸本也是井陉城县官所在住所，如今已尽入他们黑山军手中，这夺人财物之事固然痛快，但这些山贼也发现了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的道理。左右看看日渐凋敝的盆栽，人去楼空，不见袅袅炊烟的孤寂院落，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想来占据城池数月之久，城内官吏百姓流失大半，生产劳作无人经营，大好的时节，城郊沃野之上也是杂草丛生，看来这经营开发可比占山为王难太多了。
“父亲！你终于回来啦，女儿思念日久，终于盼得你归还，却怎是这番模样？”杨凤之女听得父亲归来欣喜雀跃而至，却是看到原本丰神俊朗的父亲一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笑容凝止，纤眉紧皱，身着锦带华服直直朝着杨凤跑去，似是痴云顿雨，月挽香霞，晴川芳草花涧雨，三径雪舞散如烟。
“芸儿呐！爹爹只是有些倦了，不打紧，哈哈，快过来让爹爹瞧瞧。”说话间神情一滞，仅仅两月时间，女儿便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饶是身为其父都不由得对其女的容貌惊为天人。女儿身形便如自己一般修长，风娇电腰，熙眉如柳，肤白如雪似凝脂，妙目水光潋滟。
“爹爹！此番征战竟如此凶险？可有受伤？快让女儿瞧瞧。”杨悦芸想扑进杨凤的怀抱，却又担心杨凤有伤在身，轻轻抚着杨凤缓缓进屋。
杨凤身体顿时一轻，心道自己这宝贝女儿锦衣华服在身却是脚步轻盈，身法稳健似是武艺筑基已成，亦是欣喜女儿的文武全才，又是怜惜她的辛苦。轻抚杨悦芸道：“爹爹此番建功在即，却不想马失前蹄，前功尽弃啊，说来话长”
“爹爹莫忧。女儿前番跟随飞燕将军练功，爹爹出征之时女儿便勤加练习，也是习得一身武艺。下次征战之时可务必把女儿带于左右。休想抛下我一个人一身赴险。”
看着女儿清丽脱俗的面庞上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成熟，觉得心下大痛。对杨悦芸道：“芸儿啊，这这几年你跟着爹爹，东奔西走受尽苦头。实乃爹爹无能啊。这真定城近在眼前，而我黑衫军如今声势浩大，兵马强壮，想来便是我囊中之物。却不想一个小小的灵寿县城，竟然阻挡了我的脚步”
“爹爹怎可如此说话？自古杀伐征战岂有百战百胜之礼，况且爹爹在黑山军屡立战功，人人敬仰。岂可以一战之败自轻？可恨的是那州郡狗官依然逍遥法外我我定要亲手手刃奸贼，为娘亲报仇。爹爹莫慌，那些州郡狗官鱼肉乡里，天怒人怨，民心尽失，他们带领的部队。还有何可怕之处？”杨悦芸轻咬贝齿，紧握双手粉拳喃喃道。
杨悦芸一番安慰让杨凤释怀了不少。然而看着乱世之中历尽沧桑而早早成熟的女儿。杨凤百感交集对女儿调侃道：“报仇之事交给爹爹，吾女这天人之貌岂可一直舞刀弄枪啊，爹爹之前教你学武是为了这乱世防身，你可倒好，女工礼仪不学，以后这婆家可要头痛矣～”
杨悦芸嘻嘻一笑，背手踱步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爹爹，谁说女儿只会舞刀弄枪啊，四书五经乐府诗歌，女儿都熟读于胸。如诗所言，流水易逝，红颜易老，女儿必先报母仇，再随父亲解救疾苦百姓至于谈论婚嫁之事，一般凡夫俗子怎能入得女儿眼乎？”
杨凤眼中神采连连，对女儿越加自豪，“哈哈，不愧是老夫之女，见地不俗。咳咳那芸儿意中之人可否向为父道来啊。”
杨悦芸嘴角微微上扬，斜望着天空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语气之中有豪情却又带着说不明的淡淡忧愁。
“楚霸王项羽？芸儿喜欢项王一样之人？为何不是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气可不输于项王矣！”杨凤略带惊愕道。
“女儿便是喜欢楚霸王这般睥睨天下的英雄，破釜沉舟胜百倍之敌得百里秦川，鸿门宴不屑恃强凌弱，彭城一战神速疾行破敌。一生不屑宵小伎俩，纵使身陷死地也无人可撼其威。女儿便也愿做霸王的虞姬，不愿做高祖的吕后!”
“够了！”杨凤惊怒交加，不想女儿竟叛逆如此，看着女儿平静不受波动的目光道：“芸儿那，你切莫犯傻，可曾记得娘亲离去时的悲痛，你可忍心让为父茕茕孑立老无所依，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之英雄即使成功可都是踏着累累白骨登上这英雄王座的，为父怎能让你去做那王座下冤屈的孤魂乎？万万再莫说啥想当虞姬之言！”
“女儿知错爹爹息怒，征战疲累，快些休息，女儿告退”杨悦芸留下低声的叹息走出了房间。
话说这个杨凤本来也是一方豪富，也是大商贾出生，于冀州常山一带定居，由于为人聪慧便是少年得志，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并迎娶了娇妻。杨凤的娇妻为他生下一女，女儿的容貌继承了双方的特点，父亲修长c母亲的风情万种。本可谓是一方人生赢家，然而在家势鼎盛之时却在经商中遭遇了世家子弟，不甚被其遇上了杨凤的妻子，仗着世家背景权力便是强行把她占为己有。杨凤纵使耗尽财力大打官司，各处打点试图挽回妻子。然而在世家面前，这点无疑不值一提，杨凤妻子在不堪羞辱之后最后落得香消玉殒自尽而亡。杨凤得知消息后带着家丁大闹郡城，州郡官员却是不但不为其伸冤反而出兵镇压，最后杨凤在常山真定在难以容身，只能带着年幼的女儿在外流浪。
不久正值黑山起义c黄巾暴乱之时，杨凤便加入了黑山军，由于其颇有几分学识，又静心钻研军事兵法，因而在黑山军中他屡立战功，被张牛角飞燕等将立为头目。他苦心经营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其实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妻子报仇。显然，他的仇人便是在常山真定城中。
杨凤与飞燕约好配合拿下真定城报杀妻之仇。飞燕率领黑山军主力准备进攻真定之时，杨凤便先遣部队包围了灵寿。想先引真定官军出来救援，分散真定城兵力，以达到调虎离山各个击破的目的。井陉灵寿周围几个城市全部在黑山军的控制之内。因而他们的大军将矛头直指常山真定。
灵寿围攻之战，本来是一帆风顺。当围城不久，就引出了灵寿县令，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了杨凤设计的埋伏圈。县令本人及灵寿军的主力，被歼灭于城外。怎料到灵寿县城突然出现了一只拦路不明的骑兵队伍，杨风本以为是自己所等候的，常山真定军主力却没想到其规模只有百来骑兵。飞燕的黑山军部队的交战情况却也迟迟未传来。其原因还是由于自己不明敌情，贪功冒进所致。而敌方的部队，显然已经在零售中周围潜伏很久，做了很久的准备工作。很明显这部队并非真定方向的军队。似乎又有因为深知军法的人在统领指挥。杨凤觉得冥冥之中，那个神秘莫测，也从未正面交锋的对手一直存在。
“将军，李将军求见，已侯于门外。”仆人向屋内禀报道。
“唉，请他进来吧。”屋内缓缓作答。
“杨老弟，身体如何啊，胜败之事莫要太放在心上，兄弟们人手众多，咱干他个驴球的，如今这冀州境内咱哥几个哪儿拿不下。哎哎，别老皱着个眉头了。”李大目人如其名，一双青光大眼，走路也是脚下生风。
“李兄，此战损失颇为惨重，我和五鹿带去的一千五百人马，随我回归者不过三四百人，且我现在连败给何人尚且不明，甚为窝火却也糊涂得紧。你且听我慢慢给你道来那日一战的详情”杨凤与李大目关系颇为亲近，便是不顾面子上挂不住将洛林义军击败杨凤五鹿部队的全过程一五一十道明给李大目听。
“驴毛球子，这大半天下来，正面都没交过手，咱们就让人家一两百人溜着玩，再用水冲了？”李大目本想着杨凤素来识得兵法，尚有谋略，在黑山军中常常以儒将自居，多多少少有些木秀于林的感觉，此次却是败得这么不明不白，听着不由下意识哑然失笑，看到杨凤杀人的目光后方才打个哈哈道：“你也有今天，接着说说，那军队是啥来路，狡猾的紧啊。”
“难以捉摸，我与五鹿二人设计围点打援近两月之久，北边南行唐c上曲阳两城在北军张白骑将军的掌控之下，中山郡乃是大当家张牛角将军轻率的部队所征战，且前方数次传来捷报，应当是攻城略地之时，此几处断然不会有援兵来救灵寿。听闻并州也是边患四起，也应当有心有力插手别州之事。真定方面，昨日刚刚得到消息，飞燕将军已经率军与郡国军苦战，正激战正酣之时更不应分兵。故此时我依然是毫无头绪。”杨凤语气中难免失落之情，为将者不能洞悉战场实时情况，心态也被敌方处处利用，当真悔恨不已。
“老弟啊，有时候我就想跟你们这些孺子讲，兵法策略固然是厉害，但老哥我就觉得智者千虑总有一失啊，换做我就稳稳地打下来，再图其他的嘛，有些时候还是一力降十会啊。机关算尽，反被驴踢了吧！想法太多，破绽也大啊。”李大目看似粗狂，此言之下在杨凤听来也是甚为有理。
“老弟你好好歇息几日，待我调集人马不日就将这驴皮灵寿城打下来帮你消气，井陉城中本有四万民众，被咱占领之后百姓流失过半，依旧有两万多人，可再招募年轻力壮的补充我军，怎么算可战之兵也有八千以上，小小的驴球灵寿城，撑得了多久？”说完李大目杨凤相视一笑，便举杯开饮起来。
“对了李兄，小女顽劣可千万别让她知晓我大军动向，切勿让其随军而行！”杨凤又特意叮嘱道。
“你这宝贝女儿可是够你操心的哈哈，这倾国倾城之姿，我黑山军中可有太多不老实之人。恐怕老弟你都被军中当做大众岳丈了哈哈！”李大目趁机调笑。“不过你放心，我会多加保护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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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寿城中，自解围多日后城内一片祥和，躲入城中避难的乡民也纷纷出城整理农田菜地，准备恢复生产劳作，市集之上终于又有流通新鲜之物。经历战乱人们方知和平的重要，也会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即便是黑山军的降卒，在重新回归市集后也无比享受车水马龙闹市的澎湃喧嚣，身居深山c奔波劳碌c刀口舔血的日子鲜有人还去怀念。尽管所谓大称分金银c大口吃酒肉的口号显得快活洒脱，但时日一久，他们便发现没有自主生产劳作，只靠杀戮抢夺的生活实在朝不保夕，前途难料。
洛林组建的义军成员们深切体会到颠沛旷野，在铁蹄飞矢之间逃命的悲惨，而此刻在他们心中神威盖世的主公洛林带领下，他们便燃起了美好生活的愿景。而历经两场战事，加上洛林连日来的交谈，义军士兵乃至民兵都意识到要维护这份安稳平静或者说要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则必须为之战斗，他们自身的武装力量越强则在这乱世之中生存的几率越大。
洛林陪着县尉王丰在市集街道上边走边聊，县丞摆的鸿门宴上洛林的惊人武力以及大度息事宁人的做派让王丰这个武人钦慕不已，如今在灵寿县颇受到排挤的他此时还真想一甩手加入洛林的义军共同举兵收复失地。
“王大人，实不相瞒，我等义军皆是平民c商贾出身，前番退敌也是取巧利用地利之势，而非正面交战。我义军未经军阵训练，日后若有恶战，则必然会损伤惨重，还望有劳王大人及城内卫军前来帮助训练行伍之术。”洛林笑容和睦道。
“哈哈，单凭吩咐，受恩之人岂敢卖弄推诿，稍后我便安排几个什长c伍长c百夫长给贵军差遣。额不过城内守军我只能调遣其中一部分，否则便能带军士给义军一对一帮助训练。如今何维掌权，军政牢牢不放，便是当时黑山军围城之日，我也便是只能调拨治安部队进行防守。”王丰略有愧色道。
“如此便好，多谢王大人，何大人今时恐已视我为心头大患，只是忌惮我和义军的武力，不敢发作，他日若是另生变故，怕是何大人必然不会助我们共度难关，甚至会背后另有所为。他时，还得劳请县尉大人同心奋战。”洛林说话总是如此平静，王丰感受到话语的凝重，却是感受不到洛林的应有的焦急，便是当日鸿门宴之上，刀兵扑面之时，洛林也是这般平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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