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留东外史续集 > 第 5 章
    ?”柳梦菇道:“鼎鼎大名的陈蒿,你不知道么?她同着她本家姐姐在一起住,她的姐姐本来和丈夫很要好的,因听了陈蒿时常有鄙薄男子的议论,便也看丈夫不来,不大肯和她丈夫同睡。”黄老三哈哈笑道:“就是她,我怎的不知道!我并且还听她发过鄙薄男子的议论。她说当今够得上称为男子的,只有一个,就是袁世凯。

    女子除她自己而外,简直没有人。她平常的眼界既这么高,不知怎的倒看上了周撰?”胡八胖子悄悄的从背后伸出头来说道:“因为看上了周撰,才见得陈女士的眼界真高咧!”柳、黄二人正在说话,猛不防的倒吓了一跳。黄老三更是心惊,面皮都吓红了,“鬼鬼祟祟的吓人家干什么?”胡八胖子笑道:“谁是鬼鬼祟祟的?你不鬼鬼崇祟的,怎怕我吓。”

    黄老二心中惭愧,跑出来搭讪着向邹东瀛说道:“上野美术馆的平泉书屋书画展览会,你去看过吗?”邹东瀛道:“我还不曾听人说过,平泉书屋不是李平书吗?他如何在这里开什么书画展览会?”黄老三道:“就是李平书,因为袁世凯要拿他,也是亡命来到这里,将他家藏的书画都带了来。他这个展览会,虽对人说是因为被袁世凯抄了家,没有钱用,想将书画变卖来充用度,其实是想在日本炫耀炫耀。你是个欢喜研究书画的,不妨去那里看看。我虽不大懂得,分不出真伪,只是五光十色的耀睛夺目,也觉好看。”邹东瀛道:“我明日来邀你同去好么?”黄老三道:“我明日有事,你邀天尊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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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八胖子跑出来向邹东瀛笑道:“你真不达时务!他刚才说了,明日去取小照,哪有工夫陪你去?”大家复说笑了一会,邹东瀛同柳梦菇辞了出来。柳梦菇记挂着房主女儿,别了邹东瀛,自回竹之汤去了。邹东瀛坐电车归到大冢,他和一个四川人姓熊名义的同住。

    这熊义于四省独立的时候,在南京当了几十天的军需长兼执法长,轻轻的卷了几万没有来历的款子,亡命来日本。素与邹东瀛相识,合伙在大冢租了一所僻静房子,安分度日,不大和这些亡命客通往来。他年纪在三十左右,生得面似愁潘,腰如病沈。可是一层作怪,他容貌虽是俊秀非常,举动也温文尔雅,只胸中全无点墨,便是在堂子里面,一张叫局的条子也得请人代笔。他自己不是推说手痛,便躺着说懒得起来。人但见他堂堂一表,也没人疑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他和邹东瀛住在大冢,虽不大和人往来,却喜在外面拈花惹草。

    他有个同乡的,姓秦,名东阳。父亲秦珍于民国元年在本籍做了一任财政司长,因托籍在guó mín dǎng,此时在国内不能安生,带着全家都逃亡到日本来。秦珍今年六十八岁了,原配的妻室早已去世,在堂子里讨了两位姨太太。儿子秦东阳曾在英国亚伯定大学毕业,在外jiāo部当过几年差。女儿秦三小姐也能知书识字,今年二十岁,还不曾字人。一家数口同到日本,熊义引他同在大冢居住。这秦三小姐本来生得娇丽,又最善装饰,在国内的时候,常是勾引得一般轻狂dàng子起哄。秦珍年老力衰,禁她不得,两位姨太太更是志同道合,巴不得小姐如此,好大家打浑水捉鱼。熊义一见三小姐的面,即思慕得了不得,特意引到自己附近的地方居住,以便下手。秦珍哪里知道?自己又不曾到过日本,秦东阳虽来过几次,都是到英国去的时候打日本经过,不曾久住,也说不来日本话,一切都听凭熊义替他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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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熊义趁着这等机会,小心翼翼的在秦三小姐跟前献殷勤。

    浪女dàng夫,自然一拍就合,两人都是清天白日借着买东西,同去旅馆里苟合。双方情热,非止一次。秦东阳虽然知道,但他是受了西洋文化的人,最是主张这种自由恋爱。并且熊义有的是钱,在秦东阳跟前故意的挥霍,有时三百五百的送给秦东阳使用。秦东阳生xìng鄙吝,得了这些好处,更不好意思不竭力去成全他们的神圣恋爱,因此他们二人俨然夫fù,只瞒着秦珍一人。

    一日,熊义在三越吴服店买了一打西洋丝巾,想送给三小姐。刚走到秦家门首,只见秦珍的二姨太正倚着门栏站着,见熊义手中提着纸盒,知道又是买了什么来孝敬小姐的。二姨太也有心爱上了熊义,便立在门中间不让熊义进去,用那水银一般俊眼,望着熊义笑道:“你手上提了什么?给我看。”熊义原是惯家,见于这神情,如何不知道,也落得快活,便笑答道:“特意买了几条手巾送你的。”二姨太鼻孔里哼了声道:“不希罕!你会买手巾送我这背时的人。”熊义道:“真是买了送你的,你拿去罢?”说着将手巾盒递给二姨太。二姨太接在手中,解开来看了看道:“真是送我的吗?我就不客气,领你的情罢!”说时望着熊义笑,熊义也笑了笑推门进去。二姨太忽然将熊义的衣服扯了下道:“这手巾我不要,你还是拿去孝敬小姐罢,我没得这福分消受。”熊义回头问道:“你这话怎么讲,嫌手巾不好么?且将就点收了,下次再买好的送你。”二姨太摇头道:“不是,不是。”说时举着大拇指道:“这人见了,又要去胡子跟前嚼舌头,羊ròu没讨得吃,倒惹了一身的臊。

    你拿去罢,不要弄得小姐也怪了你。”熊义见她定不肯要,心想:送了她,万一被三小姐知道,实是不妥。便也不勉强,仍接在手中道:“等到有机缘的时候,再图报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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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义别了二姨太,来到三小姐的房里,只见三小姐将头伏在桌子上,好像在那里打盹。熊义轻轻走到跟前,放下手巾,用手从后面去掩她的眼睛。才伸到脸上,不提防三小姐猛抬头翻转身来,劈胸就是一拳,打个正着,打得熊义倒退了几步,吓慌了手脚,不知怎么才好。三小姐气忿忿的立起身,举着粉团一般的拳头赶着熊义要打。熊义此时不知就里,又不敢跑,又不敢躲,只哀求道:“我有什么错处小姐只管说,便要打几下也是容易的事。这样气忿忿的,不气坏了身体?”三小姐打了一下,听得这般说,冷笑了声道:“不爱脸的贱骨头,你知道怕气坏了我身体,也不是这样了。”说着,复回身坐在椅子上吁气。熊义还是摸不着头脑,只道是不该从后面去吓了她。

    小心说道:“我特从三越吴服店买了打丝巾送你,因见你在这里打盹,想逗着你开心,何必气得这样做什么?”熊义一边说,一边将手巾拿了出来,放在三小姐面前。正待说这丝巾如何好,三小姐已伸手将丝巾夺过来,顺手拿了把剪刀吱咯吱咯剪作几十百块,揉作一团往窗外一撂道:“你不去送人家,拿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更掩面哭起来。熊义才知道,方才和二姨太说的话,不知怎的被她听见了,只急得千赔不是,万赔不是。赌咒发誓的,不知说了多少话,才劝住了啼哭。三小姐道:“我若早知道你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没有长xìng的人,我也不和你是这般迷恋了。你去爱别人罢,我也不希罕你这一窍不通的男子。”说完,躺在一张番布榻上,将身朝里面睡了。

    任熊义立在旁边,低声下气的赔尽了小心,只是不瞧不睬,急得熊义在席子上双膝下跪,足跪了点多钟。三小姐的气渐渐的平了,才转身过来问道:“你以后见了那yínfù,还是等机缘再图报效,还是怎样?”熊义跪着答道:“这不过说了哄着她玩的,三十多岁的丑鬼了,谁真个爱理她呢?”三小姐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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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这种男子,谁不是图哄着女人玩的?我也懒得问你,以后我若遇着你和那yínfù只要说了一句话,须不要怪我做得太厉害。还不起来,只管这般假惺惺的跪着做什么?”熊义如得了恩赦一般爬了起来。脚跪麻了站不住,便挨近身坐在番布榻上,尽力的温存。三小姐虽则不气了,只是心中总觉有些不快,从此对熊义便不大亲热。有时一个人出外,也不来邀熊义。有时熊义来约她,她还推病不去。日子长了,熊义就未免疑心起来,便注意要侦探小姐的行动。

    不知探出个什么情形,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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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运机谋白丁报怨打官司西崽放刁

    却说三小姐自从和熊义口角之后,便一人时常出外。熊义知道她是个不能安分的女子,一个人出外,必又是相与了人,想起来实在气恼。一日,悄悄的钉在三小姐后面,看她到哪里去干什么,径跟到巢鸭。走到一所很大的洋房子的生垣旁边,立住了脚,用眼在生垣里面探望了一会,复转到后门口,轻轻推了下后门,不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回身往街上缓缓的走。走不多远,在一家牛rǔ店门首停了脚,又回头望着那所洋房子,露出很失意的神色,走进牛rǔ店去了。

    熊义心想:她进牛rǔ店,必有一会儿耽搁,何不趁这时候去看那洋房子门口挂了什么姓名的牌子,三步作两步的跑到那大门口,只见门栏上横钉着一块长方形的铜牌子,上面写着几个英国字。熊义不识英文,不知是几个什么字,心中诧异:难道她相与了西洋人么?她又不懂得英语,这就奇了。外面既挂着英文牌子,一定是西洋人,日本人从不见有挂英国字的。熊义正立在那大门首猜疑,猛听得里面皮靴声响,忙闪在旁边,看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靴声渐响渐近,大门开了,乃是一个五十多岁魁梧奇伟的西洋人走了出来。熊义留神看那西洋人,满面络腮胡子,两眼碧绿,凹进去有寸多深,鼻梁高耸,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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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副茶色眼镜,一双毛手,左边提一个小皮包,右边拿着手杖,雄赳赳的大踏步往牛rǔ店那条街上走。熊义料定必是这丑东西,但如何配得上三小姐?真是贱yínfù,中国多少漂亮的男子不姘,偏要姘一个这么丑的西洋人,真是不可思议。心想得气不过,不由得两只脚便跟了那西洋人走,眼睁睁的望着他头也不回的,径走过了牛rǔ店,不见三小姐出来。这又奇怪,如何就是这般走了?自己便不敢走近牛rǔ店,恐怕被三小姐看见了,仍择了个好遮身的所在,躲了偷看。

    不到一刻,忽见生垣里面探出一个少年男子的头来,熊义正待仔细定睛,那个头已收了进去,只仿佛觉得不像西洋人。

    再看牛rǔ店,三小姐已莲步轻移的走向洋房子这边来。刚近生垣,便听得咳了声嗽,放快了脚步,向后门口走。那后门忽然呀的一声开了,方才探出头来的那少年,喜孜孜的从后门跳出来,也不顾有人看见,一把扯了三小姐的手,即往嘴上去亲。

    三小姐向两边望了望,用手推那少年,那少年乘势拉了手,拖进后门去了。熊义跳了出来,跑近生垣,口中不住的骂岂有此理,赶到后门口去望,已不见一些儿踪影,说不出的心中气恼。

    见那少年的容貌,并身上穿的白衣服,分明是一个中国人,在这里当西崽的。可怜的三小姐,你生长名门,知书识字,如何这般下贱,姘起这种世界上最无廉耻、最无人格的西崽来了?

    莫说辱没了你的家世,辱没了你的身体,连你的哥哥都被你辱没了。你哥哥是一个千真万真的文学博士,平日最喜和西洋人往来,你如果闹出笑话来,教你哥子怎么见人?熊义一个人呆呆的立在那后门口发呆。好一会,听得里面有笑声,忙走得远远的立着看,只见三小姐和那西崽手挽手的并肩笑语而出,面上都现出极得意的神色,二人只顾调情,只可怜熊义远远地看着那种亲热的情形,实在眼中冒火。二人正在起腻,仿佛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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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房里面有叫唤的声音,那西崽连忙搂过三小姐的脸,结结实实的亲了几下,撒手撇开了,一踅转身向里面跑。三小姐还像有话没说完似的,在那里咳嗽,向里面招手,也不见西崽出来。

    复又等了一会,大约是没有出来的希望了,才懒洋洋的回头向归路一步一步的走。熊义心中十分想跑出去撞破了她,又知道三小姐的脾气不好,撞破了,怕她恼羞成怒,以后对于自己更没有希望,极力按捺住xìng子,转小路抄到巢鸭停车场。

    正在等电车,三小姐也来了,一眼看见熊义,似乎有些惭愧,走近身问熊义从哪里来。熊义临时胡诌着说道:“我有个朋友,在国内同事的,也是因亡命客连带的关系,到日本来,就住在巢鸭,许久不见了,特来看看他。可笑他那人,平日最喜和人讲身分,他本来也是个有身分的人,一到日本不知怎的,连他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记了,居然和下女姘识起来。我原想在他家久坐的,因见他和那下女勾搭的情形实在看不上眼,懒得久坐就回来了。你看好生生的一个有人格的人,怎的一到了yínyù上面,便自己的身分都忘记了?”三小姐听了,知道是有意讽刺自己,倒神色自若的笑答道:“你不读书不知道,难鸣求其牡,兽之雄者为牡。雉是禽类,禽尚且与兽jiāo,人与人jiāo,还讲什么人格,不是一般父精母血生出来的皮ròu身体吗?我看倒是你那姘下女的朋友还实得实落的,享受了那下女一心不乱的恋爱呢。”熊义见她反是这般说,知道自己没读书,说她不过,只得望着三小姐笑了笑说道:“你说得不错。幸我不曾读书,不然只怕也要干出那禽兽的事来。”三小姐红了脸,低头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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