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只好半正经半玩笑地打趣顾怀裕:“你坐在这里也是闲着无事,不如去书房替我把剩下的账册看完。你知道我看到哪里吧?”
顾怀裕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昨晚上还是他搂着嘉儿一起看的呢,全把看账本当情趣了。他起身对着陈临清点头示意:“陈公子,那你和嘉儿继续聊,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顾怀裕刚一走,陈临清的脸色便淡了好几分:“他根本不知道你会弹琴吧?”
薛嘉闻言一怔,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刚刚陈临清......是故意的?难道他想遣走怀裕?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想私底下对自己说些什么?
陈临清眼中浮上淡淡的怜惜和莫名的悲哀,语气里带着心痛:“你看,他根本不了解你,根本不懂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明白,像你这样聪敏灵慧的人,根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束缚,根本不该被他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每日为商贾之事算计忙碌,沦落于平庸琐碎。”
薛嘉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意,他淡淡打断陈临清:“我是心甘情愿的。”
陈临清深深地皱起眉头,眼神深邃,语气竟有些逼人:“你敢说你嫁入顾家后从来没感到后悔?你敢说你完全愿意为他背弃自己的一片坦途?你敢说你毫不在乎以后就像他一样,只不过做个商人吗?!!”
薛嘉脸色冷淡下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
没有后悔过吗?在嫁入顾家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独自一人度过了所有孤独的晚上,明明心怀丘壑,却为一人坐困愁城。哪怕不是完全丧失了全力一搏重新开始的机会,他却心甘情愿地束手自缚。到后来,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最开始就是错的呢?或者说,最初的时候,他其实不过是把一个幻影当做了爱?可是在每次见到顾怀裕的那一眼里,他都感觉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情感,他清楚地知道,他陷在这个人的眼睛里,每分每秒都在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是后悔过。可他已经逃不开了。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只是不想离开而已。
陈临清看他没有说话,语气更是悲哀地不能自己:“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心甘情愿的。你是为了薛家?还是为了你父亲?明明他们对你根本不好!你就不能放过自己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第45章 拒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难过?”
“我不知道。”薛嘉抬起刚刚微微低下去的脸,眼神有些冷漠,“陈临清,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浅薄,竟然会歧视商人?这难道是陈院长的教导吗?”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薛嘉还全然不明白这个有同窗之谊的好友对他抱有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了。原来那次他去云天学院时看到的,并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嘉弟!”陈临清低吼一声,没有回答薛嘉的质疑,面容满是痛苦悲伤,“一年前,当我知道你要遵从父命嫁给顾二少爷,我就为你不值。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成为全云城人口中的一个笑话......你根本不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难受......你明明值得有更好的人生,明明值得更好的......”
薛嘉一直脸色冷淡看着陈临清,神情丝毫没有波动,语气很清楚也很决断:“对我来说,怀裕就是最好的。”
也许是太过明白一厢情愿地喜欢一个人的苦涩滋味,话到最后,薛嘉到底有些不忍心,语气缓和了下来:“如果你还希望我可以把你当朋友的话,这样的话你最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陈临清有些激动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脸色愈加显得苍白,声音也有些无力起来:“也罢......嘉弟,当初是我毫不作为,是我错了。直到我失去你时,我才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心意......这种感觉,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薛嘉皱皱眉:“你想做什么?陈临清,你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这样对谁都不好。你......还是忘了我吧,你以后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的。”
陈临清面带苦笑地看着薛嘉,清俊的脸上满是令人心碎的黯然:“再不会遇到了。就像你说的,对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几年前,从这个人第一次来到他面前时,他就开始不可自拔地被对方的才学心胸吸引。这个人低头的微笑是那样温柔,走动举止是那样从容,抬眼的瞬间比秋日里水池的波动还要潋滟。每一次和对方的jiāo谈,都是那么自在畅快,比长风落雁还要辽远,比天高云阔还要豁达。那个少年就像山间风一样,抵达到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那个少年最后也不是他的。可再也不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了。
陈临清离开的时候,薛嘉没有出门送他,只是派遣了一个侍从送他出去。
那个叫长听的侍从长得很是清秀,走到一半的时候像是有些不经意地低声安慰陈临清,声音带着浅浅的柔软:“陈公子,这世上的人有千种万种,何必一定要执念于一个人呢?”
陈临清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地看了这侍从一眼。若是往日陈临清听一个没有jiāo际的下人和他这么说话,必定懒得理会,说不定还会训斥几句,毕竟主家的下人和客人谈起私事来可以算是不太恭敬了。然而刚刚和薛嘉把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倾吐出来,得到的却只有冷淡的拒绝,陈临清不由有些心力俱疲,只是摆摆手,神色里有着疲倦的哀伤:“纵然这世上有再多的人,有些感情错过了,就没有下一个了。”
长听听了也没有再回复,只是默默地给陈临清带路。临到门口的时候,就听陈临清对他有些微微无力地说道:“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还是谢谢你。”
长听回头去看,就看见陈临清略微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眼底深处有些说不清的黯淡。少年眼神更加柔软,语气款款地祝福:“陈公子,虽说我见识不多,可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好人。昨日事,譬如昨日死,往昔种种都会过去。相信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与他一起相携一生。”
陈临清垂下头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竟然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什么,随后越过他跨步走出了顾府。
于是陈临清没有看到在他走了之后,他背后站着的那个少年嗤笑了一声,神色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陈临清和薛嘉两人在室内说话,就是丹娘也没有随意进去,他自然更不可能随便跑进去偷听,自然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陈临清出来时的这幅神情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看上去就像是受了情伤的样子。果不其然,他随便诈了一诈,陈临清就对他说出了实话。虽说陈临清并没有说得太明白,想来也是顾忌薛嘉在顾家的声誉,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原来这个陈公子,真的是深爱着顾家的夫郎薛嘉么?
元月十三那天,欧阳建府里的莫沉来到了顾家。
经过通报之后,莫沉被人带着去见顾怀裕,绕过清竹园的时候,莫沉在外面碰上了一个长相英挺装束利索的青年。
以莫沉的眼力,从青年走路脚跟总是习惯微微踮起的姿态,一眼就能看出青年是个江湖中人,内息均匀内敛,轻身功夫很不错。抬眼往上望去,莫沉的目光一下子怔住,这是......?莫沉忙缩起下巴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青年,跟着下人后面就想匆匆走过。
却没想到青年笑得流气浪dàng,挑眉笑着问带他过来的下人:“呦,这是二少爷请上门的客人?”
因为季准是顾府专门聘请来的剑客越浪的友人,且又被顾怀裕私下jiāo代了要好生对待,府上的下人都对他很是尊重。这时见他问话,微微躬身答道:“回季公子,这位就是欧阳少爷府上出来的朔国莫沉莫大侠,是二少爷特意请来的。”
季准为人闲散浪dàng,平时走街串巷四处乱窜,走马斗鸡无所不会,是三教九流无一混得不通的那等人物。自从他来了顾府后,就和顾府上上下下混得无一不熟,在下人们中颇吃得开,下人们对他多有好感,这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有提醒的意思:莫沉随虽是别府出身,但被顾二少特意招揽,日后大约是要和越浪共事的,在下人眼里季准和越浪同是一搭,季准对莫沉有个印象也好以后相处。
季准心思何等通透,一句话就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于是笑着上前,对着莫沉弯起嘴角:“你也是朔国人?正巧,我也是从朔国来的,我们也算是同乡。他乡逢故知,也算是有缘。”
莫沉低眉不语,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季准看他神情倒有几分好笑:“怎么?连句话都不肯说,莫非是看不上我?”
莫沉退后一步,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开口。
季准不禁失笑:“你就这么怕我?还是说你人太老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领路的下人看季准逗莫沉,一怕耽误时间,再则也怕莫沉真的生气,忙赔笑为莫沉解释道:“季公子,想来莫大侠是个沉默少言的xìng情,不如等他见过二少爷之后,你们再找个地方叙话也好。”
季准观察莫沉神态,在心下细细琢磨,莫名觉得熟悉,眼神闪了几闪,佯装生气,作出要绕道的样子,从莫沉身侧走过。就在莫沉以为他就要走的那一刹那,季准忽然出手了!
季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起左手,在侧面直劈向莫沉后颈!
莫沉杀手出身,对于暗杀偷袭的套路再是熟悉不过,脑中来不及分析判断,身体已经针对情况先一步做出反击,一个俯腰躲过了季准的一劈,紧接着脚底生风转出了季准的攻击范围。
季准一击没有得手,迅速欺身而上,近身和莫沉jiāo手,一招比一招凌厉,毫不容情,莫沉不得已只有使出本事抵挡,还没等分出胜负,就见季准已经跳出了两人jiāo战的圈子。
这时两个人据下人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周围没有旁人。
莫沉心下一沉,叫声不好,就听季准淡淡道:“果然是你。你的易容功夫真是不错,差点连我也瞒过了。”莫沉低头不说话,就听季准淡淡看着他继续道:“你从青城殿来到虞国是为什么?”
莫沉终于抬眼看向季准,眼神黯淡沧桑,声音低哑:“你是为什么离开天衣宫,我就是为什么离开青城殿。”
季准嘴角抿起一个近乎于讥诮的弧度:“你和我一样?开什么玩笑?我是自愿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的,至于你,想必是逃出来的吧。”
莫沉眼神更加黯淡,嘴角微微抽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季准眉心微皱,神情里带上了一点不愉:“为什么不去天衣宫?你知道,要是你去了天衣宫,必定能得到宫主的庇佑,宫主必不会和你计较前事。”
莫沉低声开口,声音里透出一股坚定:“不管青城殿做出过什么样的事情,可他们收留我,教授我一身杀人术,使我最终报得我家的血海深仇,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不能接受他们的做法,不能再为主子继续效力,可让我去天衣宫,却是不可能的。”
季准看了他片刻,冷笑:“你不过就是逃避罢了。”
莫沉抬眼看他,眼神幽深,仿佛投shè出寒天冷月里清亮深沉的青空:“这世上总有许多为难之事,我不过是顺从心意罢了。若说我是逃避,那你又何尝不一样呢,九王殿下?”
第46章 元宵
抬脚走进屋里,脚底下是宣木做的地板,两边摆着满满当当的宣木架子,左面架子上摆着的都是书籍,右面架子略短一些,摆着的都是宝器。两边虽不匀称,却因右边架子边缘处呈倾斜状雕花式一路铺地,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在屋里深处的案几后,斜倚着一个缓带轻裘的公子哥,那人背后不远处的屋子角落里搁着一架青铜香炉,里面燃着的香冒出袅袅的青烟,在那人背后缓缓升起。
看见他走进来,公子哥略略调整了一下慵懒的姿态,把手上捧着的书搁在案几上,直起腰来看着他:“是莫沉莫大侠么?”
莫沉抱拳微礼,语气低沉:“正是莫沉,不过在下算不上什么大侠,顾二少爷直接叫名字就好。”
此言一出,就见坐在案几后的顾怀裕似笑非笑地挑挑眉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缓缓道:“叫、名、字、啊?那‘莫沉’似乎也不是你的名字吧,据说你以前的名字是叫青九?”
莫沉自从入了顾府以来一直黯淡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有不可觉的杀气悄悄弥漫开来:“不知道顾二少爷这是几个意思?”
顾怀裕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眼角处微微弯起:“你不必紧张。我只是通过一些极特殊的渠道听闻了一些风声,知道你是从青城殿出来的,别的并不清楚。不过你出身青城殿的事情,除了我想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至于会不会被朔国那面知道,你大可放心。”
莫沉略略放下了心,心下也道是自己有些多想。就算青城殿在朔国的势力再如何庞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向外面太远。顾家是虞国云城的八大世家之一,顾怀裕又是顾家老爷的嫡子,怎么也不太可能会和青城殿有所牵扯。不过就这件事来看,这个顾二少爷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纨绔无能,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外面有些传言,还是做不得准的。
顾怀裕看他神态,终于露出了见了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伸手拂袖向外一摆:“今日有幸请到你登门,是我的荣幸才是,请坐。”
莫沉也没有推脱客气,看了顾怀裕一眼以后就坐在了案几对面,和顾怀裕面对面对视。
下人们都被顾怀裕打发出去了,此时顾怀裕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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