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活在明朝 > 第 131 章
    了朝廷一个拍脑门想出来的所谓国策,你们竟然如此狠心,翻遍史书,亘古未见!还说为我分忧,这个罪,诛了你九族也顶不了!都说我钱某人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这样的人做杭州知府兼河道总管……”

    “我原本就不该出来做官!”马远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可我的老母,拙荆还有犬子,大人也知道,他们都是老实巴jiāo的乡下人,还请大人保全他们!”语气竟然透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然味道来。

    钱宁的脸顿时又变得铁青,看向马远的眼神也再没有以前的那种亲热与和气:“我只问你一次,不会再问第二遍:毁堤的事儿背后,指使你的都是哪些人?!”

    马远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大人,您不要再问了……再问下去,只怕我大明立刻就要天下大乱了!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啊……堤不是毁的,是属下们在去年没有修好,贪墨了上面拨下的银两,才酿成了这场大灾!但愿淹了田以后,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能够顺利的实行下去,大人不再夹在中间为难,学生这颗头,就是被砍也值了……”

    “别再提什么改稻为桑了……什么国策,什么实行?赚了钱,又能有几文进得了国库?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仅仅是你,也不仅仅是我啊……我倒不担心别的,这党争一起,为官者皆视我大明百姓为粪土而相互攻讦,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永无宁日了啊……”钱宁颓废地瘫软在了椅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大梁,喃喃地说道。他拼命地维持住和浙江本地这些官僚不远不近的距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现大变故,自己尚有转圜的空间,保住浙江一亩三分地的安宁。浙江的百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前年京师大地震后提前征收税赋,已经从根本上动摇了民心,此次这些人竟然又干出毁堤淹田的勾当来,百姓今年不反,明年不反,以后可就难说了……他与其说是为了老百姓,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生前身后名,不至于晚节不保,被史书痛骂千秋万代!

    听说朝鲜东边的倭寇又开始猖獗了,西北的几个少数民族也不安分起来,万历年间的大明朝可谓多灾多难,眼下原本稳定的粮仓税赋重地浙江又开始乱起来,中原的河南也旱情一直不减……自己不过是个浙江布政使,管不了天下,也没有那个精力,可是绝不能让浙江在自己的手里乱下去!这也是对自己二三十年为官生涯的一个jiāo代,一个圆满的结束!钱宁的眼中又逐渐地shè出一丝精光,既然那些人如此迫不及待,那老夫就陪着你们好好斗到底!

    马远被钱宁的这番话给说楞住了,他不是看不透,而是近忧太重,无暇远虑。这些事情,哪里又是他能知道的,能揣摩透的?

    “你的命这次是保不住了,不过你的家人我会尽量保全,你去吧……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家人就在朱一刀朱千户的保护之下了,没有他直接的命令,那些人是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去跟他说罢,他是皇上的宠臣,有些话,只有他才能对皇上说,谁都不合适……”钱宁不再看他,而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从侧门走!”

    马远知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师的面,最后一次跟老师说话了,他啜泣着恭敬地冲钱宁磕了几颗响头,捧起面前的包裹,脚步蹒跚地从侧门走了出去。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地转过身来,想再对钱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黯然地离去。

    侧门外,几个京师卫所的军士对他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可马远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眼里都憋着一股杀气。听说在前几天的抗洪救灾里,他们死了好几个人,马远的心里却并不觉得如何愧疚,我们这些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你们死几个人又算什么?他心里还是这么想着,只是觉得对不起苦心培养自己的老师钱宁,想到这里,目光不由得黯然下来。

    “啪!”他的背上挨了重重的一qiāng托,一个军士突然cāo起三眼铳改造过的把手打在了他的背上,把他狠狠地敲在了地上。

    “狗官!要不是你,咱们也不会冤死那么多的弟兄!”那军士低声怒骂着,接着就抓住他的头发硬生生地把他拖进了马车里。带队的小旗恶狠狠地用眼神制止住了:“怎么定他的罪,那是皇上的事情!你我若是打坏了人,那就是咱们的事情了!千户大人专门jiāo代过,对这个人要客气一点,他还有大用呢!”

    军士这才余怒未消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马远,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何进贤一走到布政使司二堂,就被几个面无表情地京师卫所卫士给拦住了:“布政使大人正在批拟公文,还请这位大人稍等片刻。”

    他有些很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自从毁堤淹田之后,钱宁就再也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来往,反而是把自己给关在了布政使司,还请来了皇上派下来寻边朱千户的人马,把布政使衙门给团团围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很显然他对何进贤已经起了极强的戒备心思。这就是让杨金山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只有当知道了钱宁的态度,他是怎么个说法,才能清楚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如今这种生见不到人死见不到尸的情况,是最不容易把握的。

    可对方毕竟不是一般兵士,而是曾经大出风头,又是皇帝亲卫的京师卫所,就算自己是浙江的按察使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何进贤也只能压住心里的火气,在一边的椅子上气鼓鼓地坐下,心里琢磨着:这钱宁难不成真打算跟自己和整个浙江官场对立起来吗?他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家伙了,也该挪挪地儿,给下面那些听话的官员让让位置了!

    于是他只好放下身段,强笑着对军士说道:“请问马远马大人是不是到这里来过?”

    “回何大人,属下不知道。”军士回答的也很干脆,面无表情的同时眼睛也看着何进贤的头顶上方,很明显没把他这个按察使给放在眼里。

    “马大人是杭州知府,他不在衙门办公,眼下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本官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呢?”何进贤还是强笑着问道。让他堂堂一个按察使对着一个低级军士如此说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若是再不客气一点,那就可以向内阁上书,弹劾朱一刀治军只认自己不认皇上,要把京师卫所变成朱家军!这么重的罪名,不怕他朱千户没麻烦!

    “回何大人,属下不认识马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军士眼角的狡撷转瞬即逝。

    何进贤差点没骂出来!

    就在这时,从里屋又出来一个军士,低声对紧盯着何进贤的军士耳语了几句什么,又看了看何进贤道:“何大人,布政使大人请您进去说话。”

    他早就已经坐立不安了,搞的跟审讯犯人一样,这朱一刀莫非是真想造反不成?竟然让这些粗鄙丘八这么对待自己!好歹自己也是一省主掌刑名的按察使,如今也会被别人这般羞辱,他气呼呼地瞪了守门的军士一眼,抬脚就往疾步走去。

    他进来的时候,钱宁正坐在大案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公文,理也不理他。何进贤有些尴尬,两人同朝为官同地为政,现在却搞的自己跟下属一样,他扭过头看了一眼一同来的建德知县张良才,这家伙级别太低,刚进来的时候那军士看都不看他一眼,根本就没把这种七品的小官放在眼里。张良才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只是低着脑袋跟着何进贤,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过了半天,钱宁才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坐吧!”

    两人轻轻地走到椅子前,又一齐望向钱宁,他还是没抬头,仿佛屋里就自己一个人似的。太尴尬了,张良才不得不瞅了瞅何进贤,这算是个什么说法?

    何进贤不得不干咳了一声,开口道:“真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情……我听了这个事儿后,立刻去了义仓,统算了一下,不足三万石。受灾的百姓有六十万之多,全部拿出来赈灾,也就只够他们吃个十天半月,过了这段时间,只怕……当务之急还是买粮,可藩库里的粮食也不够了。我们得立刻向朝廷,内阁上奏疏,请朝廷拨粮赈灾才行啊!广东支援的粮食,非要掐死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数量,一粒也不肯提前给多给,这么下去恐怕不是个事儿啊……”

    “拨什么粮,报什么灾?”钱宁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挑起了眼睛,似有利剑一般深深地望向了何进贤。

    他讶然地接口道:“自然是报天灾……”

    “是天灾吗?”钱宁那利剑一般的眼神又多了一种戏谑,同时也瞟了张良才一眼。立刻张良才觉得浑身都仿佛被他看透了,有些恐惧。这些年来,见了钱宁也有无数次面,可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心中没底,像现在这样恐惧不安。

    何进贤怔了一下,接着道:“这暴雨下了不是一天两天,新安江水位猛涨,朝廷上下都知道的嘛!出这种事情,咱们不是没有做准备,只是天灾难防……”

    见他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钱宁倒有些佩服了,只这一点,他就比不上这何进贤,此人虽然是半路出家当的文官,可厚颜无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起其他的文官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他是把当年学的兵法都用到官场上来了。只是可惜啊……

    钱宁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那这道奏疏就按你说的,由你来草拟吧?”说着他戏谑的眼光中加上了丝毫不再隐藏的鄙夷。

    何进贤连忙接到:“您才是浙江的主官,我可以草拟,但最后的还是得由您来拍板决定,领衔上奏才行啊!”

    钱宁悠哉游哉地合上了面前的公文,对着两人正色道:“你们拟的疏,自然由你们奏去。我只提醒一句,同样的河,同样的大堤,同样的大雨,邻省的白卯河,吴淞江也都是去年修的堤,我们一条江修堤花了他们两条江的修堤款,他们那里堤固人安,我们这里却出了这么大的水灾,出了几十万的灾民。这个谎,你们最好能扯圆了,若是内阁问罪起来,皇上追问起来,你何进贤也能解释的通!”

    何进贤跟张良才两人立刻都变了脸色,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钱宁是在逼他们摊牌了。这个钱宁,平时怎么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分口舌,这分心思?明明是要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可却一直被他占据着主动权,到最后竟然还把自己给逼到了墙角!

    何进贤的眼里隐藏着一丝杀机,沉声道:“钱大人既然这样说,那本官也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了,陈大人既然给我们写了信,想必也肯定给大人您写了信吧?一定要追查的话,查到咱们的头上,那咱们要不要这密信jiāo给朝廷?大人是不是要连陈阁老也一起追查?那朝廷改稻为桑的旨意是不是也要让皇上收回?还请钱大人给个明话!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想办法把问题给解决掉,尽量不要给朝廷增加负担,给阁老增添麻烦!能在咱们浙江范围内解决自然更好,可现在不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么?”

    第219章

    。“你的意思是说,这毁堤淹田的勾当,是内阁的陈大人让你干的?!”钱宁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盯着何进贤,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那何进贤已经死了无数回了。

    他也楞住了,继而后背上冷汗嗖嗖地往下流着,怎么一急就说错了话呢,这下子让钱宁抓住了把柄!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言出去……他急忙辩解道:“我,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刚才说陈大人的信是怎么回事,还有要追查陈大人是怎么回事?!”钱宁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何进贤的面前,那股子气势,逼的何进贤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慌里慌张地站起身道:“我……我说的是改稻为桑的国策嘛!钱大人……”

    “改稻为桑跟堤坝决口有什么关系?推行国策跟水灾又有什么关系?要有关系,你们不妨一起在奏疏里说明吧!让内阁自己判断!”钱宁拂袖又回到了大案后的座位上,低下头继续看面前的公文,再不看何进贤一眼。

    何进贤懵住了。两个人搭档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未见过钱宁如此咄咄逼人,言语犀利,几句话就把自己给呛住了,完全掌握住了主动权,自己还一句话都不能乱说,若是让钱宁抢先一步上奏疏,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这个该死的老家伙,难不成之前的糊涂全是装出来的?可他也收了贿赂啊,那织造局的……何进贤想到这里,差点打自己一巴掌,这些事情他要是提出来,只怕立刻就会得罪织造局的杨金山,以及浙江整个官场!钱宁就算下去了,他也再无法在浙江立足!

    张良才一见何进贤彻底地被动了,不得不大起胆子道:“这……改稻为桑的国策肯定跟水灾没有关系嘛!可这水灾若是硬说是长期降雨造成的也说不过去……属下觉得,应该是去年修堤的时候没有修好,河道衙门的人在修堤的时候贪墨了公款,造成水灾的事,嘉靖年间也有过几次的嘛!”

    “有道理!”何进贤眼前不禁一亮。这张良才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这事了了要想办法把他调到省里来,放在下面当知县有些抬屈才了。

    钱宁却没说话,只是看着张良才,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良才在基层混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是自己说话的地方,也不是自己说话的时机,帮着何进贤摆脱了尴尬后就赶紧闭口不言,两眼又望向了他。

    何进贤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就这么上奏吧!至于河道衙门是不是贪墨了修堤的公款,以后可以慢慢查!现在,就凭借着大堤决了口淹死了人,就是大罪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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